河涌：广州城的“毛细血管”

▲夕阳西下，广州的河涌水道上一片流金。图源/ 络

自古以来，广州就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城市，河道交错如巷陌，水系繁密形成水 。生活在广州的人们因水而聚居，与水共生。古人形容广州格局，有“六脉皆通海，青山半入城”的佳句。河涌水道密布，是广州区别于其他大城市的重要标志。

▲广州的河涌纵横交错，犹如城市的毛细血管，曾经承担着供水、交通、排污、市场等重要功能。图源/《广州市综合管廊专项规划说明书》

广州古海岸最北的边界在建设二马路一带。伴随着地壳运动造成的不断抬升，广州地区的陆地面积缓慢扩大。距今600-700年的元末明初，海水缓缓退离珠江南岸，形成了“百十洲屿，浮于水中，港汊分歧，波澜不二”的地理特征。广州老城区大部分河涌，约于此时形成。

▲旧时在镇海楼上拍摄新落成的海员亭、光复亭，远处隐约可见珠江。虽然建造时镇海楼已经离海岸线很远，并不能“镇海”。但在2000多年前，越秀山下确实是一片汪洋。图源/ 络

广州河涌大都经历了自然形成——开发利用——严重污染——治理修复的过程，污染最严重的时候，部分河涌的水甚至已失去全部生态功能。1997年开始整治河涌水系，虽取得一定成效，但缺乏系统规划，常常“在治理中污染，在污染中治理”。

2004年，广州获得亚运会主办权成为了大力治理河涌的新契机。广州市饱受河涌生态被破坏的恶果后，开始着重对城市生态进行重塑。2008 年，广州制定了宏大的河涌综合整治计划，力求转变恶臭的河涌水环境。让广州市作为“岭南水乡”的特色能深入人心，发扬光大。

▲荔枝湾的揭盖复涌工程是2010年广州亚运会前夕广州河涌治理的标杆案例。现荔枝湾涌已成为广州的城市名片。图源/ 络

东濠涌：最亲近市民的河涌

东濠涌源于白云山南麓，是广州东城天然的护城河，所以命名为“东濠”。1467开始，广州人凿开黄华塘峡谷，使白云山上而来的水道文溪转东南流入东濠，这就是广州史上著名的“文溪改道”。“文溪改道”后，东濠涌长度增至五公里，是当时广州水源最丰富的水道，成为当时广州居民的主要饮用供水渠之一。

▲清代仇巨川著《羊城古钞》中示意图“广州城廓图”图中所示大东门和小东门，东濠涌就在城墙之外卫戍广州城。大东门和小东门至今仅存地名，唯余东濠涌仍在默默流淌。图源/《羊城古钞》

明清时期，东濠涌水深涌阔，可以行船，是当时广州最重要的交通水道之一，运送生猪、米粮等，随之形成了众多集市。至今东濠涌流域沿涌还有“糙米栏”“猪栏”（“栏”即集市）等地名，可见东濠涌当时的繁华。

夏季炎热时，孩童们喜欢在涨潮时到东濠涌里游泳，退潮后捕鱼虾，收获往往不少。钓蟛蜞（即很小的螃蟹）是孩子特别喜爱的活动：精灵的孩童们一旦发现蟛蜞出现，就将钓饵抛到蟛蜞旁边，一点点拖拽，引诱蟛蜞彻底咬住钓饵，一下提起吊杆，蟛蜞凌空而起，用铁桶接住。回家让家长把蟛蜞油炸啖之，一饱口腹之欲，是物质匮乏时期难得的美食。

▲钓蟛蜞的活动不能再复，但今日东濠涌仍是孩童们玩耍的好去处。不同的是，现在的东濠涌更安全，家长们也可以更放心地让孩童们在这里亲水戏水。图源/ 络

从近代开始，白云山森林被不断破坏，致使东濠涌的源头甘溪、文溪水源逐渐枯竭。为蓄水以治理水患，广州市于1958年修建麓湖，东濠涌流量变少，完全成为排污水道，加之城市化过度发展，生活、工业污水的大量排入，乱搭乱建占用涌道等原因，让东濠涌完全丧失生态功能，黑臭污浊。

为解决城市交通阻塞的问题，1994年广州市在东濠涌上建成了高架路。重现东濠涌的历史风貌，恢复其生态环境和文化景观的计划也被提上日程，广州在2009年针对东濠涌开始了大规模治理工程。第一阶段的截污、清淤、引水、补水；到第二阶段，基本恢复了东濠涌沿段的景观生态。

▲麓湖是今日东濠涌的源头所在，东濠涌整治后新修的人工瀑布，落差6米宽20多米，是广州市民休闲观赏的又一处美景。图源/ 络

如今的东濠涌经过改造，水质逐渐恢复了生态功能，涌体和沿岸的景观也得到改善，两岸花团锦簇，小瀑布倾泻而下，犹如河边的小公园，让周边的老“街坊”们想起年少时在东濠涌边度过的美好时光。更让他们欣慰的是，儿孙辈可以在河涌环境更好更安全地亲水戏水。以前对黑臭河涌避之唯恐不及的居民，现在也打消了搬走的念头，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想办法搬回来涌边居住。

水质改善以后，周边的市民甚至获得了意外的“福利”：农历八月前后，东濠涌里面的石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田螺，于是周边的居民聚集在一起摸起了田螺，居民们全家大小一起，嘻嘻哈哈捡得不亦乐乎。中秋正是吃田螺的时节，回家紫苏叶一炒，一乐也。

现在的东濠涌，高架路上仍有浮躁不定汽车轰鸣的引擎声；桥下是默默流淌的河涌。从排污管道，到城市一景，东濠涌已重新获得广州“街坊”们的宠爱。东濠涌边建起了全国第一座河涌博物馆，见证着东濠涌变化的过程。

▲东濠涌高架路下一片曲径通幽的景色，贯穿起城市的过去与未来、忙碌与闲适。图源/ 络

荔枝湾涌：见证广州千年风情

荔枝湾有“新”有“旧”。旧荔枝湾位于现在荔湾路驷马涌、彩虹桥附近。虽然现在鲜为人知，但当时“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便是形容旧荔枝湾美景的诗句，“荔湾渔唱”也成为羊城八景之一。到了清代，商人富贾逐渐在现广州的泮塘附近居住，在这里修建园林，种植了许多荔枝树。因此泮塘周围的（上、下）西关涌，也被叫做“荔枝湾”。之前已有的被称为“旧荔枝湾”，新兴起的这一段被称为“新荔枝湾”。

五代时期，南汉国主就开始对荔枝湾进行大规模开发，与妃嫔在此坐着画舫游玩，品尝荔枝。荔枝的种植在清代最为鼎盛，十三行的商人们纷纷在新荔枝湾沿岸建起富丽的别墅，“红云十里”，富丽亭台引来游人如织。富商潘仕成营建的岭南名园“海山仙馆”更是美景绝伦。夏天，荔枝湾上的画舫停泊在两岸红熟的荔枝树荫下，蒸发的水汽环绕，犹如仙境一般。画舫中隐约传来歌女吟唱、丝竹管弦的乐声，点缀繁华又静谧的荔枝湾。犹如人间仙境一般，引来游人驻足远观。园林之外，荔枝湾涌上游船如过江之鲫，来往穿梭，叫卖声不绝。管弦、咸水歌声夹杂，欢声笑语。

▲透过今日的荔枝湾涌，可依稀穿越到旧日时光，稍稍领略“小秦淮”胜景。供图/图虫创意

广州美食“艇仔粥”因何得名？是因为在旧日里，这碗粥真的是在荔枝湾涌艇上卖的！旧时荔枝湾一带河涌艇仔众多，最能吃到正宗艇仔粥。广州水上居民在河涌打鱼为生，打捞到什么就在粥里放什么料，鱼、虾、蟹、蚬、螺等河鲜汇成一锅粥。由于广州水域处于河海交界，河鲜特别鲜美，辅以特殊的制作方法，因此艇仔粥味道鲜甜，吸引了不少食客。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伊始，有头脑灵活的商家短暂恢复过在船艇上售卖艇仔粥的形式。但后来由于河涌污染等原因，很快被取缔。图源/ 络

20世纪四十年代开始，随着城市人口逐渐增加，居民们为了获得住宅用地而砍伐河涌两岸的荔枝树。加之荔枝湾附近的西村区域是广州工业基地，工业废水造成了河涌污染，水质恶化，让荔枝湾水系基本成为大污水池，各条支流被陆续填平变成街道，被深埋地下。

2010年亚运前夕，广州市用了仅仅6个月时间为荔枝湾涌揭盖复涌，并在沿岸增建建筑，修饰景观，重新恢复荔枝湾涌的美景。水上花市、龙舟巡游、各色仿古建筑、西关传统美食、粤剧、舞龙舞狮、广东传统艺术展览等活动在荔枝湾涌次第上演，恍如岭南文化大观园。

▲现在的荔枝湾涌沿岸区域，犹如岭南文化大观园，粤剧博物馆也建造于此。图源/ 络

荔枝湾在“老广”心中的地位崇高，以往是富商巨贾居住的“高尚”地区，现在的普通退休街坊都能到此地喝早茶，享受水乡美景，这里成为一众“老广”聚会常去的地方。对年轻人而言，荔枝湾涌两岸更是品尝广州西关风味小吃的好地方，一家大小坐小艇畅游，这些旧时只能西关富有居民才有的享受，现在成了人人可得的休闲方式。

▲旧时荔枝湾水质优良，出产的“泮塘五秀”（莲藕、马蹄、菱角、茭笋、茨菇）在岭南地区闻名遐迩。其中马蹄研磨加工成马蹄粉，做成的马蹄糕，是“老广”记忆中心心念念的一抹清甜。供图/图虫创意

荔枝湾涌是荔湾区纵横交错的河涌水系其中一段，然而现在除了已经揭盖复涌的部分，荔枝湾的大部分水道仍是暗涌。因此每逢大雨，荔枝湾涌揭盖复涌的一段，不时就如“静脉曲张”一般水位上涨，重现被严重污染的旧貌，臭气难闻。因此，荔枝湾涌的治理更需要打通整个荔湾地区的水系，“通则不痛”，充分利用珠江潮汐来为河涌引入活水，冲刷河涌，恢复水动力，让广州西关的“毛细血管”更健康通畅。

▲复涌后的荔枝湾，成为游人如织的城市名片。半年时间就从暗渠揭盖、建设而成，是广州城市建设史上的一次奇迹。供图/图虫创意

猎德涌、文冲等：

水乡传统文化的载体

说起南方端午节的习俗，很多人都会想到“龙舟竞渡”，但“龙船招景”是一项更能维系广州各兄弟村感情的活动。这项传统活动历久不衰，每年端午节前后，广州各村之间都会划龙船沿着河涌一村接着一村地巡游，拜候、探望邻村的亲戚、朋友。其中猎德涌上的“龙船招景”就颇具代表性。

▲“龙船招景”当日早上的10点左右是活动的高潮时段。猎德涌上的龙舟络绎不绝，甚至同时有十数条来“探亲”的龙舟。鞭炮声、吆喝声不绝，河涌上波浪翻滚，热闹非凡。图源/ 络

什么叫“招景”？每逢端午节，广州各村村民就集体划龙船，沿河涌一村接一村地巡游，向邻近村村民们致敬问候。关系密切的村，村民会招呼来访船手吃“龙船饭”。邀请邻村龙舟来自己村子探访叫“招景”，受邀划龙舟其他村子探访叫 “应景”，村民们来凑热闹的叫做“趁龙船墟”，也叫“趁景”。每年农历五月初一到初五，可见贯穿村落而过的猎德涌上聚集了几十甚至上百条盛装的龙舟，船手们击鼓呐喊、摇旗招展、不停放着鞭炮。还有船手不停上下跃动，让龙舟浮沉晃动、激起浪花。河涌岸上也是彩旗招展、人山人海、鞭炮声隆隆。船手们登岸喝茶、抽烟、吃饼、吃“龙船饭”，与本村村民们互相问候，吵杂人声中却显现一片和谐。

这种“省亲”方式与和广州水 密布的地理环境密不可分。以前地域狭小，众多村落紧紧相连，青年男女联姻经常发生在河涌交错的村落之间。成婚之后姑娘生下了后代子孙，娘家村和婆家村就成了“老表村”。也有一种情况是两村有同姓氏的族群，本着“四海之内皆兄弟”“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观念，也结成了“兄弟村”，“老表”和“兄弟”当然要常常走动亲近。加之渔农生产时期的水土资源十分珍贵，各村之间利益又往往引起纠纷，“兄弟”“老表”也难免有摩擦。“游龙探亲”活动长期以来一直具有加强各村团结、协调关系的功能。

▲今日的猎德涌，在经过城市改造和河涌治理之后，两岸风景也变得十分优美。图源/ 络

时至今日，年轻人找对象已经不局限于各村之间，邻村亲戚的“兄弟”“老表”关系虽然已不确切，但村民们还是十分看重村之间的团结。加上广州人大多喜欢凑热闹“睇龙船”。每逢“龙船招景”的日子，河涌还没涨潮行船，已经不少老村民就已经开始聚集在涌边，边喝茶聊天等龙船。年轻的村民也很有“龙船瘾”，与孩子们一起早早“担凳仔，霸头位”，欢看龙船鱼贯入村。偶尔也可见肤色各异来广州旅行的外国人，频频举着相机，记录着让他们惊奇的场景。

除了“龙船招景”之外，每逢节庆，“龙舟竞渡”、“水上飘色”、“水上庙会”等古已有之的活动仍在每年举行。随着广州河涌治理的进程，许多传统活动，也渐渐从故纸堆中复原到治理渐见成效的河涌之上，丰富着市民的精神生活。

▲在广州高楼林立的CBD之中，花城广场一侧的大剧院湖中架起了一艘龙舟。龙舟在广府人心目中不只是一种传统，更是心中精神的寄托所在。图源/图虫创意

新时代新广州，新的河涌故事

建国以来，广州市的行政区划经历了多次调整，面积比建国前扩大了若干倍。在这个过程中，广州市的“南极”也在填海造地的过程中，形成了新的河涌水道。虽然与老城区中的各条著名河涌相比，这些河涌水道显得年轻而缺少历史积淀，但却更具活力。

▲南沙十九涌渔人码头停泊的渔船。图源/ 络

十九涌所在的万顷沙镇，是广州的“南极”。现在如果提“南沙十九涌”的说法，或许并不准确，因为“二十涌”“二十一涌”也已经在形成中了，还在陆续向海洋扩大， 格状水域十分壮观。

▲南沙十九涌的分布大致是从北往南延伸。到现在为止，二十涌和二十一涌还在形成当中。图源/Google地图

奔腾珠江向南出海，出海口的泥沙聚集成滩，成了现在的万顷沙。人民公社时期“与天斗、与地斗”，向大海要耕地，知青开始筑堤、围海造田，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万顷沙滩涂围海基本完成，农民们在此耕作、筑堤，用石头围城耕作的田地，经历了一代代人的努力，让荒芜的沙田变成了今天的绿洲。石围之间并不合拢，而是留下一条条涌道。百年以来不断向着海洋发展，从“第一涌”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形成今天所见的“十九涌”。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渔业资源衰竭，渔民难以为继，因此不少人转行成为休闲渔业从业者，招待游客渔船观光、出海捕捞、品尝海获等。近年来人们对休闲娱乐需求的增长，让十九涌的渔业、农业、旅游业得到了发展。如今十九涌已成为广州有名的旅游地点。除了品尝海鲜，在十九涌还盛产木瓜、杨桃、香蕉、甘蔗、莲藕等农产品，热带蔬果的种植和出产十分丰富。

▲每到假日，南沙十九涌游人络绎不绝。爱吃、会吃的广州人，当然不会错过当地最新鲜的海获。图源/ 络

南沙十九涌还是“亚洲重要鸟区”之一。这里是候鸟迁徙的停留之地，每逢冬季，红嘴鸥就会在十九涌附近的浅滩寻找食物和栖息，是极佳的观鸟景区。广州市也因地制宜，在这里种植芦苇、红树等植物，放养更多的海产便于候鸟觅食，将这里建设成现在的“南沙湿地公园”。每年秋冬，都可见数万只候鸟来公园栖息过冬。

▲南沙湿地公园到了冬季就是候鸟的乐园，也是爱好观鸟的人们心中的圣地。图源/ 络

现在到十九涌的人们，绝不只是来看海的。到南沙湿地游览欣赏美景与各种鸟类，然后在附近应有尽有的市场逛一圈，到旁边餐厅把海鲜烹制大快朵颐，水果清热解腻，足以充实一日的行程。

近数十年才开发完成的十九涌，仍在不断向海洋延伸。虽然“年轻”，但十九涌也已经成为广州重要的“血脉”之一，见证着广州的发展，丰富着广州人的生活。

有山的城市厚重，有水的城市灵动。有大河珠江的浇灌，也有河涌水道这样的“毛细血管”润泽，使广州这座城市既能承载传统，也能昂扬向前。老河涌的治理、新河涌的开发，都在为广州城疏通“血脉”。或许某一天，广州的河涌重新成为广州人生活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千年水乡会重新展现历久弥新的优美姿态。

▲千年广州，正在全力恢复水乡风貌。供图/图虫创意

参考资料

·广州主城四河涌的历史演变与景观生态重塑研究.[D].孟浩亮 .华南理工大学2010

·广州地区古海岸线的变迁[J].李建生.海洋科学.1983(06)

https://www.chinesefolklore.org.cn/web/index.php?Page=1&NewsID=17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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