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是我国刑法规定的最严厉的处罚,可以直接剥夺罪犯的生命。
正因为如此,我国对死刑的使用极其严格,即便是法治体系还不完善的古代,也一向提倡恤刑慎杀,但凡判处死刑都要上 刑部复核,甚至是皇帝亲自核准。
但与一些废除死刑的西方国家不同,我国始终保留着死刑。对罪大恶极的犯人,只有处以死刑,才足以惩罚犯罪,震慑坏蛋,警示世人,保护人民。
贪污是人民群众深恶痛绝的一项罪名,我国对贪污犯罪的惩处也很严厉。1992年,就有一名24岁的国企小职员贪污公款113万余元,被依法判处死刑。
但就在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最高法)即将核准他的死刑时,这个小职员拿出1项发明,最高法看到这项发明,直接更改了原判决结果,由死刑变为死缓。
这便是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发明成果而被改判的死刑未决犯——仲开龙。
1966年,仲开龙生于江苏省如皋县黄市乡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
仲开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上面有3个姐姐,从小备受宠爱,父母为他取名“开龙”,充分表现出“望子成龙”的心理,足见家人对他寄予的厚望。
仲开龙果然不负父母厚望,他从小就很懂事,学习十分刻苦,上学期间成绩很好,也从不调皮捣蛋,父母对他十分放心,是一个品行兼优,特别听话的乖孩子。
1984年,仲开龙高中毕业在即,以他的成绩原本可以参加高考,但仲开龙再三考虑后决定 考中专,早点参加工作,早点赚钱养活自己,也给家里减轻负担。
就这样,仲开龙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江苏省外贸学校。
江苏省是一所中专院校(后来并入南京理工大学),当然比不上大学,但在20世纪80年代,中专已经算是高学历了,中专生都由国家包分配,根本不愁工作。
可以说,仲开龙的选择很务实,也很有远见。
1987年,仲开龙中专毕业,当时改革开放春风劲吹,对外贸易蒸蒸日上,需要大量人才,仲开龙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江苏分公司,成为一名普通职员。
出身贫寒的仲开龙,21岁就成了国企职工,端上了“铁饭碗”,从此不愁吃不愁穿,这让父母乃至整个仲家欢欣鼓舞,仲开龙成了家里人最大的骄傲。
刚参加工作的仲开龙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工作勤奋,为人热情,努力钻研业务,水平提升很快,公司领导对这个小伙子也很信任,调他到包装样宣科当开票员。
开票员负责开各种财务票据,这是一个看似普通,实则大权在握的岗位,外贸公司主要从事进出口,而进出口货物必须跟票据打交道,没有票据,物资就进不来也出不去。
仲开龙平时就负责公司物资的进口、入库和调拨三个环节的具体工作,他手握物资和财务结算两方大印,相当于掌握着物资流和资金流的关键环节,如果心术不正,稍微动一下手脚,就能从中钻空子,为自己谋取利益。
一开始,仲开龙还是很谨慎的,他小心翼翼地办好每一笔业务,确保票物相符,物资流和资金流统一,一切都很正常。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不久之后,一个同学主动找上门来。
这个同学跟仲开龙一样毕业于外贸学校,知道仲开龙的公司有物资,正好他的哥哥急需一批进口物资,便登门拜访,希望仲开龙能帮忙将物资销售给他们。
仲开龙听了以后拒绝了,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但对方没有放弃,这个同学及其哥哥三番五次地邀请仲开龙外出吃饭、跳舞,一来二去,同学的哥哥和仲开龙逐渐熟悉起来,两人成了“哥们儿”。
当听说仲开龙的工资只有100块时,这个哥们儿不停向他灌输“金钱至上”的理念,说什么一定要“解放思想”,趁年轻抓住一切机会赚钱,那些胆大的年轻人早就发财了。
仲开龙好奇地询问如何才能发财?对方神秘地笑了笑说:听我的,你就能发财。
接着,这个哥们向仲开龙开出价码:卖给我急需的物资,我给你好处费。
仲开龙知道对方在引诱自己犯错误,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心动。考虑再三,仲开龙决定铤而走险试一把: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开除嘛!
这年10月,参加工作3个月的仲开龙利用职务便利为自己的哥们儿办成了第一件事,把公司存放在江苏省句容县矿山机械厂仓库内的进口高压聚乙烯3.75吨,以低价卖给对方。
对方果然没有食言,事后给他送了上千元的好处费。
当收到人生第一笔外快时,仲开龙禁不住感叹:这钱来得太快太容易了!
欲望之门一旦打开,就如同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此后不到3年间,仲开龙利用职务便利,以向天津、浙江、山东、上海、湖南化工分公司供货的名义,私开物资调拨单,将中国化工进出口总公司和江苏省分公司存放的大量进口化工原材料私自出售给他人,所得赃款均被仲开龙据为己有。
犯罪过程中,仲开龙也纠结过,害怕会有暴露的那一天。
只是想象中的暴露没有出现,这让仲开龙逐渐放弃了警惕,侥幸心理越来越重,犯罪行为越来越嚣张,涉案金额越来越大,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1990年5月,仲开龙的罪行终于败露了。
仲开龙的贪污手段并不高明,公司一盘点库存物资,再一查账,就什么都知道了。
1990年10月,年仅24岁的仲开龙被南京市检察院反贪局逮捕。
到案之后,仲开龙没有做太多挣扎,就主动坦白交代了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实,并向检察机关真诚悔罪认错,主动协助检察机关追缴赃款赃物计人民币72万余元。
经查,仲开龙主要存在以下违法犯罪行为:
1,侵吞公款。1987年10月至1990年5月,仲开龙先后10次将公司存放的进口化工原材料直接或经他人转手销售给他人,价值计人民币101.9万元,仲开龙获赃款90余万元。
2,挪用公款。1989年7月,仲开龙侵吞销货差价款人民币9万余元;1988年12月16日,仲开龙挪用本公司人民币24750元,至案发前未归还。
3,收受他人财物。1988年,仲开龙利用职务之便,为句容县矿山机械厂谋取利益,非法收受该厂贿赂的人民币5000元。
听到法庭一一宣布自己的犯罪行为,仲开龙惊呆了,他想不到自己居然在短短3年内犯下这么多的罪行,他感到极端后悔,自己还很年轻,不能因为犯罪送了命啊!
为了争取从轻处罚,仲开龙揭发了句容县矿山机械厂变卖、挪用国有资产的事实,但句容县矿山机械厂是单位,单位挪用行为不构成犯罪,仲开龙的检举不构成立功。
1992年2月24日,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做出一审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仲开龙犯贪污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赃款人民币5000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仲开龙一下子懵了,光是一个贪污罪,113万,就是死刑啊!
一审判决后,仲开龙不服,当庭提出上诉,上诉理由是“原审判决适用法律不当,检举揭发犯罪线索未予从宽处理”,为了尽量争取从轻,他想最后努力一把。
遗憾的是,这一次仲开龙没能逆天改命。
1992年12月11日,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刑事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我国实行二审终结制,二审就是最终判决,仲开龙也无力回天了。
但我国的司法制度还是给了仲开龙一次不是机会的机会。
我国刑法规定的死刑复核制度,只要是判处死刑的案例,除最高人民法院直接判决的以外,必须 最高人民法院核准,非经最高法核准,不得执行死刑。
一般情况下,高院 送最高法核准的死刑,极少有改判的。
一审被判处死刑后,仲开龙提出了上诉,并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着二审的判决。
在此期间,仲开龙没有虚度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他痛定思痛,深刻反思,并反复思考着一个重要的问题:能不能利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点什么?
1992年8月,仲开龙被调换到另一处监室。
这天,他在图书室看杂志,偶然看到《青年博览》杂志上的一篇文章。文章说1989年12月30日,年仅15岁的上海女孩杜冰蟾向中国专利局递交了申请“汉字全息码”专利的申请书,成为世界上提出重大发明年龄最小的发明家。
仲开龙在读书时接触过一些计算机基础知识,他本能地感觉到,杂志中提到的“汉字全息码”虽然比传统的拼音码快一些,但好像还不是最好的。
仲开龙眼前一亮:能不能编制一个更新的输入码,大幅度提高汉字输入率呢?
仲开龙很聪明,他觉得此事并非难如登天,一个只有15岁的女孩都能发明,自己还做不到吗?他决定摒弃一切私心杂念,一门心思扑在汉字编码上。
一动起手来,仲开龙才发现这件事真不简单。
由于缺乏电脑基础知识,仲开龙的编码工作困难重重,他仅凭着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根据编码最基本的原理,以26个英文字母的特定组合代表汉字,将7000多个最常用的汉字进行“结构解剖”,按照偏旁逐一拆开、归类、筛选、编排,逐渐找出了一套新规律。
看守所的监管人员告诉仲开龙如果有发明创造,可以申请从轻处罚,这让仲开龙更加勤奋,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中文编码工作中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1992年10月下旬,经过不懈努力,仲开龙一个人完成了数万字的《全息中文码》初稿。
遗憾的是,仲开龙的《全息中文码》尚未申请发明专利,1992年12月11日,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便作出了维持原判的刑事裁定,并依法 送最高法院核准。
听到这个消息,仲开龙陷入了极度悲观的情绪中,一时不能自拔。
这个时候,看守所的管教干部们向仲开龙伸出援助之手,他们举出种种由最高法院改判的实际案例,鼓励仲开龙不要放弃任何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除此之外,看守所允许仲开龙的家属给他送计算机方面的书籍,几名年轻干部还主动去书店、图书馆帮助收集汉字输入法研究的最新信息,及时提供给仲开龙,甚至允许仲开龙写信与有关计算机专家交流,使得仲开龙的研究工作得以继续。
管教干部的帮助极大提高了仲开龙的信心,他横下一条心,排开一切杂念,发誓要研究出一套最科学、最合理、最有效率、最有价值的编码,哪怕是死,也要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不能带着“死刑贪污犯”的帽子,被世人唾骂。
为了提高效率,仲开龙开始收缩战线,他把编码的注意力集中在字典上累计使用率高达48%的160多个汉字上,编制出一套更高效的编码。当时使用的各种编码一般取9位以上长码,而仲开龙的编码只取3位,很多常见的词组短句都被分进了全息中文码。
这个过程中,仲开龙每天佝偻着身子,伏在小桌上不知疲倦地书写着,整理着,他仅凭记忆和简单的设施,手写笔算,耗费了几十公斤稿纸。
经过不断改进,仲开龙发明的全息码输入速度达到了平均每字2.1键,而当时通用的五笔字型码则是平均每字3.6键,已经是国内输入速度最快的编码方式。
为了检验全息码的实用性,仲开龙找到同监室的两个少年犯,向他们培训全息码的使用方式。经过简单的培训,半小时以后,两个少年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 纸上的汉字用全息码密密麻麻地标注出来,这说明全息码的实用性不容置疑。
小试锋芒,大获成功,让仲开龙信心大增。
1993年6月中旬,与仲开龙同监室的另一名贪污犯余某被最高法核准死刑,处以枪决,他的贪污金额是27万元,而仲开龙的贪污金额高达113万元,下一个被枪决的可能就是他。
闻讯之后,仲开龙惊悸不已。
最高法院的判决即将下达,自己的末日随时可能降临,想要将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必须分秒必争,尽快完成全息码的编制工作,这是和时间赛跑,和生命赛跑。
1993年8月初,仲开龙将自己编制的《全息中文码》递交给看守所领导,请求看守所将文稿递交给最高人民法院,希望最高法在复核死刑时予以考虑。
领导接到两本厚达182页、密密麻麻的文稿后,虽然看不懂这两部文稿的内容,但本着对个人高度负责的态度,还是立即将文稿送往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
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同样震惊了,他们没有丝毫耽搁,立即将文稿上 ,短短几天内,仲开龙的文稿就被逐级送到位于北京的最高人民法院。
这是一项与时间赛跑的工作,因为就在最高法接到文稿时,对仲开龙案的死刑复核程序马上就要结束,最高法的意见是——同意判处仲开龙死刑,立即执行。
就在正式判决将下达的最后时刻,仲开龙的两部文稿送到了。
法官们也看不懂这两部文稿,但出于对法律的尊重和重视,他们还是暂缓了做出核准死刑的程序,将文稿送中文信息学会汉字编码专业委员会作技术鉴定。
很快,鉴定结论出来了,委员会的专家们一致认定:仲开龙发明的“全息中文码”在汉字输入的程序、编排和简化上前进了一大步,极大提高了汉字输入效率,并且在易学、易用方面具有优势,具有较大的发明价值。
这份文稿的价值足以影响最高法的判决结果,但它真的出自仲开龙之手吗?
为谨慎起见,最高法指示江苏省高院调查文稿是否真系仲开龙的发明。
调查人员到达看守所进行了详尽的调查,走访了看守所的领导、负责监管仲开龙的干部,以及与仲开龙同监的人犯,大家一致证明《全息中文码》真的是仲开龙所著。
与此同时,调查人员还调取了仲开龙撰写文稿使用的工具书和原始稿,经过字迹比对和仔细核查,终于确认《全息中文码》确系仲开龙所著。
这个调查结论救了仲开龙的命,也促使最高法做出了最终判决。
1994年1月14日上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吴云炎、刑事审判庭副庭长沈威亚来到位于看守所,为仲开龙送来了最高人民法院的判决书。
这一天,仲开龙起得很早,他接到通知最高法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今天上午正式公布,但他并不知道判决书的内容,他的内心无比忐忑,等待他的将是未知的命运。
仲开龙贪污数额特别巨大,犯罪情节特别严重,本应严惩,但鉴于其在关押期间所写的《全息中文码》经鉴定在编码方法上具有发明价值,且归案后能主动坦白全部犯罪事实,有悔罪表现,尚不属判处死刑必须立即执行的。
什么?“尚不属判处死刑必须立即执行的”?这个说法跟一审二审不一样呀?
仲开龙浑身一激灵,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
据此,该院于1993年12月1日依法判决如下:
一、撤销江苏省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判决和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刑事裁定中对仲开龙贪污罪的量刑部分。二、被告人仲开龙犯贪污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当这几个字传进仲开龙的耳朵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抬起头,用渴望的眼神征询着两名法官的意见,吴云炎、沈威亚微笑着向仲开龙点了点头,把判决书递给他。
手捧着最高法的判决书,看着“最高人民法院”的红色大印,仲开龙知道,这是如假包换的最高判决,他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一时间涕泪纵横,不知所措。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为了这一纸最后的改判决定书,仲开龙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是载入新中国法制史的一刻,仲开龙由此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在羁押期间以发明成果得到从轻处理的死刑未决犯。从这个角度而言,可以说仲开龙创造了历史。
这是中国法律的进步,也是人性的光辉所在。
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不到2年的时间里,仲开龙经历了从国企干部到死刑犯,从死刑犯到死缓犯的大起大落,完成了与死亡的赛跑,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从此之后,死里逃生的仲开龙干劲更足了,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新的发明创造上,浑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名罪犯,“坐便器排臭气装置”、“带刻度腰带”……在不懈的努力下,仲开龙很快就拥有了7项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
在仲开龙的带动下,南京监狱的犯人们掀起了一个发明创造的“小高潮”,大气温差发电、混合动力摩托车、环保节能空调……短短几年内,南京监狱共有10多人获得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40多项,很多人获得了思想上的新生。
仲开龙的传奇经历告诉我们,人犯错误,做了错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失去改正错误的勇气。只要一个人真心悔改,积极改造,法律就会给你改正的机会,只要一个人足够努力,即便是死刑犯也可以改变命运,迎来身体和灵魂上的新生!
参考资料:《新民晚 》、《文史天地》、中国新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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