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东麓有一条河，叫南洺河。
南洺河发源于太行山，经过武安市阳邑镇时，几乎与镇区平行。这个镇区到处都是钢铁的痕迹，普阳钢铁的炼铁厂、炼钢厂、发电厂、原料厂分布在镇区的各个角落。其中大部分厂区依南洺河而建。于是南洺河与普阳钢铁的许多厂区就仅有一墙之隔。
武安钢铁厂区
冬季是南洺河的枯水期，阳邑镇段的河道几乎没有一点水，黄色的河床裸露出来，干燥地可以扬起灰尘。2021年的冬天我造访过一次，远远望去河道就像一个忙碌的工地，大卡车来来回回，起重机上上下下，木材、废弃的砖块堆起一座座小山，遍地都是垃圾。这里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普阳钢铁的“大仓库”。
一
314省道穿阳邑镇而过，这段路坑坑洼洼，路面显然被压坏很多次，有的打上了补丁，有的还没来得及。十几米长的大卡车哐哐当当地走在路上，装载着板材、线材、焦炭、废旧钢铁等沉重物资，络绎不绝，路上行人和小汽车唯恐避之而不及，显得渺小而危险。
路上到处是黄色和黑色的粉尘，也许是氧化铁，也许是煤灰。街上吵闹不堪，不光是卡车的噪音，还有厂内机器的轰鸣声，并时常夹杂着巨物从高处掉落的怪响。
河道上架起的起重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普阳钢铁的窑炉日夜不停，这些大卡车就要不停地把物资运进来，再把钢材运出去。
枯水期的南洺河丑陋不堪，河道沟壑纵横，到处是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普阳很会找地方，把河道变成了自家“仓库”和“工地”，烧过的煤砖堆成了小山，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木材胡乱码在地上，拆房子留下的的钢筋混凝土张牙舞爪。所有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遮盖措施。
普阳钢铁在河道上架起起重机，紧邻厂区里的脱硫脱硝设备，好像在安装着什么。他们修了一条从河道通往岸上的路，方便车辆通行，每过一辆都要带起一阵扬尘。
排污口
干枯的河道上，一座排污口正在流出黄色液体，涓涓细流，像是硫磺，又像是铁锈，把砂石都染成了黄色。排污口通往普阳钢铁的厂区。离此不远处，几个粗犷的男人正在凿井，他们说是给普阳钢铁供水用的。
这块场地称得上得天独厚，偏僻，宽敞，远离居民区，就算污染也无人注意，除了施工人员，再也没有人会光顾这里，站在岸上也很难看到下面在做什么。汛期来临后，一切痕迹都被磨灭，只有一江污水向东流。
二
河北是全国钢铁的领头羊，贡献了全国五分之一的产能，邯郸为河北贡献了五分之一的产能，而武安又为邯郸贡献了一大半。
所以武安GDP常年在邯郸各区县中排名第一，就不足为奇了，即便主城区也不能与之相媲美。冀南钢铁、金鼎钢铁、普阳钢铁、新金钢铁、洪熔钢铁，武安的这些钢铁厂在全国都能叫得上号。但武安的环境也受钢铁所累，存在各种污染，尤其是在钢铁厂附近。
河道上堆起木材
钢铁是传统的行业，但生意却很好做，这从钢铁厂在产业链中的强势地位便可见一斑。除了卡脖子的铁矿石，钢铁厂几乎没怕过谁，客户需要预付，或者拿着现金在厂门口排队才能拿到货，有些会玩金融的厂子甚至把产能卖给客户，先收钱再生产。
有人说是因为这几年钢铁去产能导致供不应求，也有人说钢铁是工业的刚需，工业需要钢铁，正如人要吃饭，手机可以不用，但饭一定要吃。应该说，这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前几年钢铁去产能搞得轰轰烈烈，小厂关闭，大厂减产，现在不定期地就有错峰生产、停产政策，确实减了不少产能。环保部门对钢铁厂的要求是窑炉只能开一部分，而且说关就关。
但对老板来说，窑炉一开一关都是大量的烧钱，多炼就能多卖，这种生产的热情在钢价猛涨的2021年尤其高涨。
他们宁愿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上产能，毕竟处罚的那点钱相比多得的收入而言并不算多。
今年4月，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公布了一批钢铁去产能不力的典型案例，武安两家钢铁公司赫然在列。通告中说：
河北新金钢铁有限公司和新武安钢铁集团烘熔钢铁有限公司在未取得能评、环评等相关审批手续情况下，违规开工新建产能超百万吨的高炉，当地相关部门称对违规行为毫不知情，暴露出监管不到位问题。新金钢铁用尚未建成的600立方米高炉顶替化解产能任务，并获得奖补资金6383万元。市、县两级政府及相关部门对该公司以“偷梁换柱”方式完成化解过剩产能任务的行为视而不见。
只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三
很难想象，阳邑镇如果没有普阳钢铁会是什么样子。
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许多年轻人不用背井离乡去打工，普阳钢铁为他们解决就业问题，工资还并不低。普阳钢铁的官 介绍说，公司拥有职工7300多名，人均月工资超10000元。
2017年普阳钢铁实现利润52.3亿元，税金28.5亿元，吨钢利润883元，吨钢税金481元。
2018年普阳钢铁实现利润54.24亿元，税金27.35亿元，吨钢利润1006元，吨钢税金507元。
2019年普阳钢铁实现利润45.03亿元，税金26.32亿元，吨钢利润708.07元，吨钢税金413.84元。
2020年普阳钢铁1-11月份实现利润49.89亿元，税金19.94亿元，吨钢利润788.06元，吨钢税金315.04元。
而且普阳钢铁称自己在武安市率先实现“五险一金”全覆盖，2006年以来，工资连年增长10％，2020年人均工资在2019年的基础上再涨2000元。
烧过的煤转堆在河床上
但这一切如果以牺牲南洺河为代价，不知是否划算。
从这几年的政策管控来看，没有环保，一切都是白搭。武安环保部门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要把人员分配到每个厂，既监管也辅导钢铁厂的环保工作。还有独立于他们之外的监管人员不时地抽查钢铁厂的环保措施。
但钢企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套，普阳钢铁原材料厂区门口，环保监察车辆刚刚进入，保安便用对讲机通知内部。这也许只是他们的常规配合。
距离上次造访阳邑镇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南洺河的枯水期又将到来，不知道汛期的河水是否已把污秽冲刷干净，也不知道裸露的河床是否还会那样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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