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15分钟–2019年辽宁7.3龙卷风回顾

开原龙卷风全路径，中国气象爱好者制作

一、惊心动魄的15分钟

2019年7月3日下午5点起，辽宁开原以北乌云密布，一场雷阵雨即将到来。5点14分，细心的开原市民发现，北方黑云之中突然出现一个深色的“小鱼钩”，慢慢伸向地面；金英村以西仅一公里的二社村村民看的更清楚，那不是小鱼钩，而是乳白色的“象鼻子”，正在向地面生长。这就是在酝酿阶段的龙卷风，背光面看到的深色“小鱼钩”和向光面看到的乳白色“象鼻子“，都是同样的东西—龙卷漏斗云，在气象上，这是龙卷风最核心的外貌特征。只要漏斗云接地，龙卷风即宣告诞生。

开原二社村 友拍摄的龙卷接地画面

和漏斗云近在咫尺的金英村村民徐大爷浑然不知。5点16分，他刚刚走出猪圈，就和金英村的砖瓦铁皮一起，被龙卷带离地面，须臾之间移动到30多米远一片树林，眼看就要飞上天。生死关头，徐大爷先用猪食桶套住头，抵挡住砖头瓦片的密集袭击，再双手并用，死死搂住一棵树，这才没被龙卷继续抛向空中，“捡回了一条命”。

徐大爷的相关 道截图

位于金英村东南约3.7公里金碧大桥摄像头完整纪录了龙卷生成壮大的过程。可以判断：龙卷风于下午5点15分前后在金英村以北的农田正式接地形成，随后快速横扫金英村。初生的龙卷风就展现出强大威力：仅仅一分多钟，金英村面目全非，龙卷中心经过的方圆300-500米内，村民自住的砖瓦房全部被掀翻屋顶或揭去瓦片，猪圈牛圈皆被夷为平地。

央视 道中金碧大桥摄像头画面

不过接下来，渡过清河后的开原龙卷风暂时隐藏了杀气。它来到广阔的东北田野上，这里人烟稀少，毫无遮挡。于是，它越转越润，变得圆滚滚、胖乎乎，擎天接地、上下同宽。在龙卷底部，狂风扬起漫天黄沙，将漏斗云染成黄色；而在黄沙不能到的高空，漏斗云在阳光照耀下还是乳白色。这是开原龙卷风的形态巅峰时刻。此时，这个看起来很美的家伙很可能已加强到EF-3级（国际通行的龙卷强度分级法），其最大阵风很可能已经超过17级（风力等级，中心附近最大风力达到16级的台风即为超强台风），是脾气暴烈的强龙卷。

开原北富屯村 友拍摄到的龙卷巅峰状态画面

3-4分钟后，开原龙卷风准备跨越京哈高速。这是开原、铁岭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最重要的高速公路之一，常年车水马龙。过了这条路，龙卷风将正式进入并纵穿人口密集的开原铁西地区，和城市深度接触，并酿成巨大灾害。

龙卷风跨越京哈高速时的画面， 友拍摄，有电线被扯断的电火花

当然，高速公路上的司机并不知道它有多凶残，还有一些人压根不知道这是龙卷风，以为这是火灾搞出来的一缕青烟。这情有可原：龙卷卷起的碎屑暂时不多，颜色本来就很淡；加之积雨云正在高速公路头顶疯长，当时天色阴暗，视线很不好。所以，很多车辆在“青烟”逼近之时还是快速驶过，直到一辆中型货车与它正面相遇。结果可想而知，这股“青烟”突然大发神威，像小孩扔积木一样，把货车抛上天，随后扔到高速公路外20米远的农田里。毫无防备之下，司机多处受伤。

被龙卷风抛下高速公路的货车

龙卷一刻也不停歇。在劈里啪啦的电火花声、爆炸声、撞击声中，它折毁路灯、扯断电线，迅速越过京哈高速公路以东的农科街，来到开原工业区北区，这里密集的铁皮厂房遭受了毁灭性打击。龙卷靠近时，这些铁皮彷佛听到召唤，争先恐后离开屋顶、墙壁，向龙卷飞奔而去；碰到龙卷涡旋后，它们骤然加速旋转，和漆黑的龙卷漏斗云融为一体，随后被抛出，像纸片一样洒的满天都是；龙卷本体到来时，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工业区北区，厂房在龙卷涡旋中轰然解体，铁皮悉数飞向天空，只留下光秃秃的钢架结构。

被龙卷风袭击的明哲公司厂房

除了铁皮厂房外，龙卷风还袭击了办公大楼、各式车辆、生产设备。开原公交公司用来发工资的几十万现金被龙卷风吸走一半，停在院子里的公交车掀翻的掀翻，吹跑的吹跑；刚刚迁到工业区的明哲公司玻璃全毁，室内桌椅移位或倒地；山泰公司的工人们，更是亲眼目睹公司三十多吨重的龙门吊被龙卷带离厂区，倒在几十米外的马路上。这比1996年的超强台风“莎莉”（9615号台风）更进一步，以风力强悍著称的莎莉，也仅仅是将湛江港的龙门吊吹翻。

开原山泰公司被掀翻的龙门吊

到这个时候，龙卷风已经变得面目可憎。因为吸入大量铁皮、砖瓦、杂物，它已经变得通体发黑；因为大批建筑的摩擦干扰，它的形状也不再圆润，而变得上粗下细。但它的威力丝毫不减，甚至于更大：它夹带的那些建筑材料、树枝木片乃至生活垃圾，都成了高速运动的刀片甚至子弹，随时可能伤人性命。

在开原铁西地区的龙卷风

龙卷即将对开原发出最强一击。它瞄准的，是开原铁西地区人口最密集的天成郡、瑞福居、尚品铭城等居民小区，以及小区周围的政府机关、医院、健身中心。5点22分前后，巨大的阴影矗然挺立在三个小区北方，塑料袋、废纸、破布条等碎屑飞满天空，寒潮大风般的吼叫声开始出现；1分钟后，北面天空完全被黑影占据，龙卷风像一堵墙一样压来，吼叫声变成高铁飞驰而过的呼啸声，又加大为飞机发动机全速开动时的轰鸣声，铁皮、砖头、瓦片、碎玻璃漫天飞舞。迅雷不及掩耳之间，龙卷涡旋赶到，天地相合在黑暗之中，在震耳欲聋的风声、撞击声、爆炸声中，楼房像遭了地震般剧烈摇晃，门窗玻璃全部碎裂，门框窗框窗帘被扯开吹出房外，靠门窗的家具、电器离开地面乃至室内，和摩托车、椅子等一起飞上天。

龙卷风袭击尚品铭城时的 友拍摄画面

惊恐到极点的小区居民还没来得及反应，龙卷风已经离去。就在一分钟之内，熟悉的家园已经面目全非，精装修全部变成毛胚房，幸存的家具电器伤痕累累，到处都是垃圾碎屑积水，已经不能住人。更严重的是，无孔不入的碎玻璃、碎木片不仅扎进楼房外墙，还扎进了不少人的皮肤，更有人在小区附近的路上被龙卷抛上天再扔下，身受重伤。

大量碎片杂物插入尚品铭城楼房墙体

龙卷风继续向南，先后于5点27分、28分和30分前后袭击开原经济技术开发区、榆树堡村和瓜台子村，把它在开原工业区北区和金英村干的坏事又干了一遍。在掠过瓜台子村后，龙卷漏斗云开始变弯、变细，尾端离开地面。和它的接地开始一样，开原龙卷风就这样突然结束。不过，这一波冷暖空气交汇的势能还没释放完毕。在龙卷离地之后，又有一波积雨云袭击开原县城，带来大风、冰雹和暴雨，所幸这一次没有龙卷风了。

开原开发区破坏

二、极为罕见且仍然不可预 的城市龙卷

开原龙卷是我国极为罕见的“城市龙卷”，它创造了至少两项纪录：

首先，它摧毁平房，抛洒货车和龙门吊，足以证明它有EF-3级强龙卷的实力，中心附近最大阵风可达17级甚至17级以上，是2019年1-7月全国最强龙卷风，也是2019年全国灾害最大的龙卷风；

其次，它深入城市内部，闯入人口密集区，横扫三个村、两个工业区和超过40幢中高层居民楼，影响了几万人，是1969年天津龙卷以来的我国最强城市龙卷。

1969年天津龙卷破坏

按常理，龙卷风一般发生在空旷的大面积平原中，所以我国龙卷最多的地方，是全国地势最平的江苏乡村之中，2016年的阜宁特大龙卷风就是典型代表。开原市虽然也在广义上的东北平原，但不符合大龙卷的发生发展条件：

第一， 开原的地形实际上以丘陵为主，并非大块平原；

第二， 开原市区，包括受龙卷袭击的铁西地区工厂、高楼林立，地面非常粗糙。相比之下，1969年的天津龙卷虽然也击中了市区，但那时的天津市区，并无多少高层建筑，龙卷击中的也大多数低矮的厂房。

然而，开原龙卷还是发生了，而且它历经多个高层建筑，强度始终没有衰减，路径也大体稳定，在我国的龙卷史上可谓前所未有。

我们回到2019年7月3日下午4点。当时开原市天气晴朗，南风和煦，气温升到一天之中的最高值—29.9度。在开原东北方向约330公里，深厚的东北冷涡发展到极盛。它盘踞在5000多米高的头顶，干冷空气从它的中心西侧排队“跳伞”，自西北向东南俯冲下降，直达辽河平原边缘。

7月3日500百帕天气图

东北冷涡是夏季东北三省上空的常见天气系统，是盘踞在5000米左右高空的一大团冷空气，呈逆时针旋转。东北冷涡从5000米高空向下甩出冷空气，就好比凉水滴进东北平原的热油锅，经常会造成雷雨、大风、冰雹等强对流天气。

7月3日的风云4号卫星云图动画

7月3日下午4点30分，龙卷风的母体—强烈雷雨云在开原北部出现，风云4号卫星云图、沈阳气象雷达全程监控到了雷雨云的发展动向。卫星云图动画可见，东北冷涡中心在黑龙江、吉林交界处，正在缓慢旋转，开原一带在冷涡西南方向，浓白色的雷雨云自西北向东南扫过；雷达回波图可见，橙红色乃至紫色的强烈回波从北向南不断扫过开原，并多次出现象征龙卷的勾状回波特征。

7月3日下午沈阳雷达图

然而，即使有如此精密的天气监视手段，我们乃至全世界仍然无法准确预 甚至判断龙卷风的发生，正如一些朋友所说，龙卷风刮不刮，“要等刮过之后才知道”。就拿开原龙卷风来说，龙卷风发生前后一小时内，气象雷达上发生了多次勾状回波特征，但只有一个是真正的龙卷，连中央气象台都判断错了：他们认为龙卷发生于17点45—18点30之间，而实际上，龙卷发生于17点15-17点30之间。

中央气象台的初步判断

这是因为，和台风等大家伙相比，龙卷风实在太小了，寿命太短了。以这次开原龙卷风为例，它的宽度仅300米，寿命仅15分钟。如果台风是蓝鲸，龙卷风只是虾米那么大，所以我们气象观测 ，能抓住台风，但现在还不可能抓住龙卷风，只能让它成为漏 之鱼。

三、从未如此靠近的龙卷风

然而，除了高强度、高破坏和仍然不可预 ，开原龙卷风还有另外的属性，那就是第一个移动互联 时代的龙卷风。得益于智能手机的普及，短视频app的普遍装载和渗透下沉，本次开原龙卷风让所有开原市民都成了追风人。

在某短视频app上搜索开原龙卷风，结果众多

在龙卷风的生成阶段，开原市民从背光面拍摄到了龙卷风漏斗云下探的形态，和二社村民在向光面拍摄的画面、金碧大桥监控画面相互印证，让我们可以精准确定：龙卷风在金英村北落地，落地时是颜色较淡的锥形龙卷。

在龙卷风的形态巅峰阶段，它从北富屯村以东约500米处掠过。由于当时高空风向为自西向东，所以北富屯村头顶不但没有乌云，反而还能看到太阳，空气湿度也不高；由于龙卷风所在位置为北富屯村的上游，海拔比北富屯村更高。因此村民们在毫发无伤的同时，清晰地目睹并拍摄到龙卷风在阳光照耀下的全貌：是上白下黄的柱形龙卷。

在龙卷风跨越高速公路、进入人口稠密区期间，高速公路司机、开原市民 “用生命”在拍摄，超近距离、超长时间地留下了大量珍贵图片影像资料。更有甚至，尚品铭城的居民甚至留下了在龙卷涡旋之中的拍摄视频。这些视频在中国乃至在全世界都极为宝贵，它们教科书般地展示了一个龙卷风路过城市时的颜色、形态变化，以及城市万物在龙卷风之中所受的影响。从这些拍摄视频中，我们得知，龙卷风进入城市后卷入大量碎屑，颜色变黑；因为城市建筑林立，龙卷受到建筑干扰不再是柱形，又重新回到锥形；龙卷里杀伤力最大的，可能并不是狂风本身，而是它裹挟的大量碎屑。

龙卷风的离地消亡阶段也被村民的镜头捕捉，我们可以看到巨大的“恶龙”变弯变细，从锥形龙卷变为绳状龙卷，并逐渐离开地面。

开原龙卷风接近消散时的画面

除非气象理论和观测手段发生革命性变化，龙卷风还将是“漏 之鱼”，还将“不可预 ”很久；由于气候变暖，我国强对流天气强度增加，近几年强龙卷频繁出现，2016-2019出现了3个EF-3级以上强龙卷（阜宁、赤峰、开原），未来龙卷风灾害显然不容忽视。一方面不可预 ，另一方面还可能越来越强，怎么办？

2016年阜宁龙卷风受灾画面

其实早在上世纪70年代，老一辈革命家就给出了答案，那就是群防群治。在过去，囿于技术限制，群防群治还做不到；但有了移动互联 ，群防群治就有了可能。如果从第一个人看到龙卷风接地起，龙卷风可能袭击地方立刻严阵以待，组织就近撤离和躲避，人员伤亡完全可以避免。开原龙卷风的“全民追风”告诉我们，对此应该有充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