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人生的哀曲，人性的赞歌，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人情”

很多人都期望《边城》里的翠翠能等回傩送，我却认为傩送不会回来，即使回来也不会和翠翠在一起，因为在他们心中，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人情”。@与彭

前言：

川湘交界处流传着一曲巫师迎神的歌儿，它是这样唱着：

你大仙，你大神，睁眼看看我们这里人！

他们既诚实，又年青，又身无疾病。

他们大人会喝酒，会做事，会睡觉；

他们孩子能长大，能耐饥，能耐冷；

他们牯牛肯耕田，山羊肯生仔，鸡鸭肯孵卵；

他们女人会养儿子，会唱歌，会找她心中欢喜的情人！

这首歌形象地描绘出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人们安居乐业，质朴勤俭，家庭和睦，对待爱情大胆追求。它表现出一种动人的人情美。其实，除了这样的民谣，还有一本享誉世界的文学名著也生动地描绘了湘西风情。它就是《边城》，一本现代文学史上最纯净的小说，一首爱与美的田园牧歌。

沈从文先生一生写下很多部小说，但在他众多的作品之中，《边城》则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不仅如此，在《亚洲周刊》举办的”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评选中，《边城》也名列单篇小说的第一名。《边城》并不是一个落入“被压迫被侮辱被损害”的俗套爱情故事，而是通过描写一个世外桃源里一群至纯至真的人的人生哀曲，来表现人情美和人性美。这也正是它非常伟大的原因。

湘西边城小镇茶峒，自然风光秀丽、民风纯朴，恰似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在小溪边长大的翠翠与船总的二儿傩送一见钟情，只是船总的大儿天保也喜欢上了翠翠。在傩送两兄弟以唱山歌的方式来决定谁能赢取翠翠的芳心后，却不料翠翠的外祖父以为翠翠心仪的人是天保，便叫天保得知了结果而伤心外出闯滩、意外身死。傩送碍于对哥哥的愧疚也出走他乡，至此翠翠便守着渡船，痴心地等着傩送归来。

只是傩送还会回来吗？沈从文先生给读者留了一个悬念。《边城》的结局是翠翠自问着“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因此很多人将这句话作为全文基调，对于这本名著的见解是关于爱情的真谛——如何避免爱情悲剧。但我认为，沈从文先生表达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情，而是比爱情更重要的“人情”。《边城》也许是爱情的悲乐，人生的哀曲，但它更是人性的赞歌！

一、景美：茶峒地方凭山依水筑城，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

《边城》的两大艺术特色之一便是充满诗意的风土人情描写。

边远的小城、清澈的小溪、静立的白塔，营造了淳朴、恬静、优美的意境，正如古诗所描绘的画面，“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沿河的吊脚楼有着黄泥的墙、乌黑的瓦，就连每一处摆放的位置都是那么恰当好处，使人神往倾心。不得不称这里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住在茶峒的人们，难怪个个生活得愉快，也难怪会在这里，怀了一份对于人事爱憎的期待。

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其中最让人兴奋的便是端午，在这个时节，有着全民欢聚的喜庆。端午日当天，船与船的较量，人与鸭子的较量，直到天晚方能完事。而这全天，整座小城都弥漫着船上的擂鼓打锣声，水中的下水扑腾声，两岸上的呐喊助威声。与此同时，也是年轻男女相看的日子。

在这座淳朴的小城里，对于爱情，无论男女都极为大胆热情，也亦真诚对待。女人既能对着心仪的男子唱一整夜的歌，也能对着负心的男人横刀相向。男子亦如此，既能对心仪的女子唱着整整三年的山歌，也能毫不介意地接纳曾做娼妓的恋人。正如民谣里唱着的：“醉时携手同归去，我当为你再唱歌！”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生活环境变得如此疮痍满目了呢？曾经生存的地方虽然贫穷，可却安生，它用着清秀美丽的一方水土养育着一方人民，人民个个都勤俭质朴。他们为着自然感动，他们发现生活中的美，他们体会生活中的乐，他们不为生活里的苦所困，他们的灵魂纯净，他们的身体是硬的、热的，他们的心是软的，是在剧烈地跳动着，他们过着的才是人该过着的日子。

可当今的人们仿佛随着坚硬的水泥墙而逐渐变得心硬了。他们不会在为大自然的美所感动，他们不会因节日的到来而激动，他们也不会对谁付出全部的真心，他们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淡薄”两字。

也许生长环境的破坏是对人们最为致命的撞击。

二、人美：这里人诚实勇敢，重义轻利，说一就是一，他们从不思索生活的意义，只是在那里静静地活下去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民，景美的地方养育出的人民亦都是人杰地灵，虽称不上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可是个个正直勇敢、耐劳无私，亦不随意轻侮他人。

主人公翠翠的外祖父是一名守渡人，他忠实有责任，亦大气不贪财。活了七十年，便做了五十年的船夫，年纪虽老，骨头却硬，只要天不许他休息，在他的有生之年就一定还忠实地在小溪边守下去。即便是逢年过节，他也坚守自己的岗位，只为了做到茶峒人一贯的品德——说一就是一，永远地履行自己许下的责任。

过渡人也并不觉得老船夫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心中感恩，亦时常给些力所能及的照顾。有些人掷钱到船板上，当然老船夫是不收的；有些人在老船夫买东西时不收钱，老船夫也不会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个馈赠，反而执意给钱，当然卖货人也不是那扭捏之人，收了钱后给出的货永远是最好的。

身为船总的顺顺和他的两个儿子亦都是正直无私、不倚势凌人的质朴人民。船总顺顺随腿脚有点毛病，走路难得其平，为人却那么正公无私，在五十岁时当上船舵主，分管哥船的利益，却无一人因为他的年纪抗议，反而说选得好，船舵主正是需要像顺顺一样明事明理、正直和平的执事人。

船总的大儿天保，性情如他的爸爸顺顺一样豪放豁达；二儿傩送则不爱说话，可一望便知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两兄弟都是茶峒城里年轻人中的姣姣者，年纪轻轻便吃苦耐劳，身体亦结实小公牛，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城里人都亲热又尊敬地称他们为“大老”和“二老”。

即使身为娼妓，那群女人们也比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人更可信任。只要与水手约好了“分手后各人皆不许胡闹”，无论多久，都守信自约，痴心地蹲在岸边等着外出的水手回来。且茶峒人从不看轻这群女人，人民皆质朴，他们并不用读书人的观念去轻视他人。在他们心中，从来没有等级优劣之分，道德高尚的人便称得上值得尊敬的人，三心二意、贪财自私之人才是被他们所唾弃的。

这里的景色没有被外界的纷争所破坏，这里的人亦没有沾染上人世间的是非功利、自私卑劣。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身边的人逐渐失去了质朴，变得面目全非了呢？外出时，不敢掉以轻心，钱财只能贴身存放，紧紧在怀里护着；看见路上的乞讨者，不是 以怜悯的心，反而揣以恶意，要么认为是恶有恶 ，要么认为是装可怜骗钱；遇见危难时刻，做一个鲁迅所说的“装睡的人”，相互推卸救人于危难中的责任。我们失去了正直、勤俭、纯朴、义勇的高尚品格，反而变成了自私自利，“冷漠吃人”的怪物。

也许风水宝地出好人，但遭受破坏的土地只能出“坏人”了。

三、情美：这里虽有着爱情的悲乐，人生的哀曲，但它却有着比爱情更重要的“人情”美

在天保傩送得知两兄弟的心上人都是翠翠后，他们并不如大都市的怯懦男子一般在面对爱与仇时做出可笑行为。他们敢于为自己争取爱情，通过唱山歌的方式来决定谁能赢取翠翠芳心；他们甘于放手，只要翠翠选定了心仪之人，便不会在自私地掺杂一脚，坦率放手，并不记恨于心。

只是为了逃离伤痛、外出闯滩的哥哥意外身死，至此《边城》便成为了一个悲剧。有人说，《边城》的悲剧实际上是每个人的善造成的，于是很多人给出如何避免悲剧的见解，我却不这么认为。

沈从文先生曾说，他创作《边城》的目的，不是为了描绘世外桃源和人性中的善，而是通过描绘一群善良的普通人的人事来表现一种人生形式，它所蕴含的意涵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爱，而是对待生活的一份认知——让人性在人情美中得到升华。《边城》的确是一曲人生的哀乐，可是人真的非得违背自己天然的人性，只为获得看似圆满的人生吗？并不是如此，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人之常情，比生活更重要的是自然的人性。

《边城》里的凡夫俗子便是过着这样不悖乎人性的人生。

翠翠的父母因为有了私情，便相约逃去，只是一个不想抛弃孤独的父亲，一个不想违悖了军人的责任，正是出于不自私，最后两人前后殉情；老船夫失去了独女，对待孤雏一般的外孙女翠翠，更是小心翼翼，正是出于不自私，才把婚姻的选择权放在翠翠的手里；大老天保在得知老船夫误解翠翠心仪的人是他后，正是出于不自私，才将实情告知老船夫，自己则外出逃离伤痛。

因此，二老傩送也一定会出于不自私，在哥哥意外身死后，绝不会自私地忘却愧疚，只图自己的爱情圆满，而和翠翠在一起。

小说中最后的结局是翠翠守着渡船，等着傩送回来。这也正是沈从文先生向我们传达的思想，比爱情更重要的是人之常情。因此，翠翠只会出于不自私，默默地等待傩送回来，她不会忘却守着渡船的责任，而选择外出去寻找傩送，追求自己的爱情。

可在当今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变得自私，他们说，自私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更可笑的是，自私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上的生存必备，它让我们更理性生活，却渐渐吞噬了我们骨子里的感性。“感性”的人被称为落伍的人，可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说，“‘落伍’是什么？一个有点理性的人，也许就永远无法明白。”

白塔坍圮了再修，渡船到岸了又回。终于懂事的翠翠在渡口边独自生活，我们不知道她等的人会不会回来，但我们知道，边城的人即使经历着人生哀乐，他们也会保持着灵魂的纯净，一直正直无私、忠实有责任地守着一亩土地。

结语：

沈从文先生从思考人性的本质出发，力求于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中寻找迷茫的都市文明的出路。也许我们再也无法回归如《边城》中所描绘的精神家园，但我们可以展望那世外桃源。正如沈从文在题记中所说的，“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

某一天，我们也能过上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