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隐藏在桂北融江东岸大山里的5603厂

在广西融安县城北部融江东岸崇山峻岭中的长安镇珠玉村（2005年前属大巷乡），曾经隐藏着一座叫南江机械厂（简称南江厂）的军工企业，这座神秘的军工厂历经十年仍未生产出一件军品，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居然又神秘的消失了，至今只留下一个传说。2021年的国庆节，我在参加完朋友儿子的婚礼后决定顺路去探寻一番。

南江机械厂和珠玉村的位置

一位参加过南江厂筹建工作的资深干部曾这样讲述过南江厂的建厂背景和建设情况：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为了巩固国防，决定在中西部十三个省区实施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史称三线建设，而南江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厂的。南江厂是负责兵器工业生产的原第五机械工业部的部属企业，内部编号为5603厂，生产的军品为射程二十公里的火箭弹。与之配套建设的有生产引线的立新机械厂和生产炸药的东华化工厂，以及靶场、395仓库，还有联通焦柳铁路南段枝柳铁路的铁路专用线和站台等；另外还配有火车机车头、三艘往来于珠玉村到柳州的融江水路交通船。工厂从1970年筹建，1976年12月停建，到1980年完成撤编解散，历经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当初筹建时曾分别选址桂林八里街和柳州沙塘，但都因当地未积极配合才选择了珠玉村。可以说如果南江厂建成投产将是广西最大的生产常规武器的军工企业。

按导航从柳州沿S31省道高速到融安县城长安镇后转G209国道，这里沿途都是连绵的大山，公路边村落稀少，弯多坡也多。由于不熟悉路况，我是从珠玉村北面焦柳铁路丹州站附近的乡道Y143线转进去的，走了约两、三公里才到位于融江东岸的珠玉自然村。在这里仍未看见南江厂遗址，只好下车向村民打探，村民说沿这条路还要一直往前走，到了岔进大马路的地方就是。村民说的大马路就是国道G209。按村民的说法，我驾车沿着融江边往南走大约两公里后拐弯东行，从这里穿过焦柳铁路南段枝柳铁路涵洞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这时在一个拐弯处看见有三栋高大的楼房矗立在路边，这些四层楼房都是用红砖砌成，虽然外墙没有粉刷，但造型简洁别致，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地农民的自建房，应该是南江厂遗址了。其实南江厂离珠玉村还是蛮远的。

南江机械厂的职工宿舍楼

我把车停进了已经野草荆棘满地的院子里，里面居然有两个村民在忙碌着，我问这里是不是南江机械厂，他们很肯定地说这里以前驻有一个解放军团部。据参加过南江厂建设的老军工说，当年这里有穿军装的解放军帮助施工，人员规模也有上千人，由于保密的原因，这里成为军事禁地，当地村民就自认为这个神秘的单位是一个解放军的团部。当然我不会认同村民的说法，但也可以断定这里就是南江厂的旧址。

工程技术人员在崇山峻岭中勘察厂址

站在满地野草的院子里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造型别致的楼房全都废弃了，于是就试探着问正在忙碌着的村民这些楼房是否还在使用，他们说租了一些房子用来养鸡，其余的都空置着。在这三栋宿舍楼旁边的小山头上还有一间二层小楼，据说是医务室，但我没有上去看。当然现在看到的这些职工宿舍都是军工人经过艰苦奋斗建成的，只是楼房还在，建设者却走了，他们几乎没有享受到自己的劳动成果。

举行建厂开工典礼

自己打石渣、烧砖搞基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一批南江厂的职工分流到我曾经工作过的军工厂，他们回忆起南江厂建厂情况时说：厂建工作是从1971年1月开始的，珠玉村那里的山头连绵不断，刚去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在山头上用大竹篙搭建了两个有100多米长的茅草棚作宿舍，还经常把汽车雨棚拿来挡雨，有时还有蛇钻进来。好在那个时代的人都思想觉悟高，能吃苦耐劳，自己打石渣、自建砖厂搞基建，以不穿军装的军工战士自诩，按部队编制编组连、排、班，打着红旗以行军纵队上工地，作息时间吹军号。从他们的回忆中可以想象建厂初期的艰苦条件和军工战士昂扬的战斗精神。

建厂初期住的是用大竹篙搭建的茅草棚

军工战士心向党

从职工宿舍楼的院子出来后我继续往前走，不远处的山坡下有栋破损严重的两层楼房，据原南江厂资深干部说这是栋设有商店和邮局的综合楼。来到楼前，放眼望去前面是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冲，山冲里有水田，两边是坡地，算是一处山区少见的宽敞地形。

开赴建设工地的军工战士

离综合楼不远的斜坡上就是村民说的大马路国道G209公路。公路下方是一栋从外观上看已经破损不堪的厂房，我走进去仔细一看却是一座可供上百人同时用餐的食堂。南江厂当时具体有多少人现在已很难考据，但据当年招工的负责人说，筹建初期除各地军工厂支援的技术骨干和筹建人员外，两个月之内就在广西招了1050人，因此，南江厂有上千人是毫无疑问的。在这地处封闭的山沟里，只有这么一个就餐的食堂，我觉得也许小了点。

建在山坡下已经破损严重的商店、邮局综合楼

可供上百人同时用餐的食堂

顺着食堂中部的走廊我又走进了与之联通的一栋高大建筑里，好像是座大礼堂，空旷得很。在这里居然有一个小伙子斜躺在一张躺椅上刷手机，旁边是沙发床，还停着一辆面包车，靠门处码着一堆装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还有磅秤之类的器物。我有些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厂里的值班人员，他说是帮老板看守八角的。这时我才发现礼堂外的篮球场上还有晾晒着的八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味。过了球场隔着一片荒草地有三栋成品字形的楼房，其中两栋并排而立，挡头那栋7字形楼房则建在小山脚下，从一楼的房型看属于职工宿舍，虽然外观齐整但大都门窗全无，也全部废弃了。

沿7字形楼房旁的土路走到了小山背后，这里有一栋凹字形楼房，但被搭建的简易棚围在了里面，现在不知作何用处，我也没有进去看。曾在南江厂当过广播员的老军工说这里是子弟学校校址，办过七二一大学，在1979年至1981年期间还办了两届技校。我曾经工作过的军工厂的子弟，后来的同事就是南江厂技校1980届的学生，这是第二届、也是最后一届。她说技校学制两年，其中在校学习一年，到工厂实习一年，在校期间就住在挡头那栋7字形的楼房里。

三栋呈品字形布局的职工宿舍楼

1968年7月21日，毛泽东在《人民日 》关于《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道路（调查 告）》编者按清样中加写了一段话：“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这段批示被称为“七二一指示”。之后，全国各地企业仿照上海机床厂的做法，陆续开办“七二一大学”。到1976年7月，全国各类七二一大学达1.5万多所、学员78万多人，南江厂的七二一大学就是其中一所。

由于“七二一大学”不是国民教育体系的大学组织，也不是职工教育组织，既没有完整统一的教学内容，也缺乏必要的师资和设备，学员入学和学习不进行考试，也不脱离生产岗位，学习内容主要为结合生产实际的技术，还有政治、军体等内容。1979年9月，教育部召开全国职工教育会议，对原七二一大学进行了改造，除少部分学校充实提高，改称职工大学等业余教育组织外，大多数撤销停办。

处于大山里的南江厂是自成一体的微型社会，什么都要配套齐全，除了开商店、邮局和建食堂、办学校外，甚至在招工时就要考虑将来年轻人的婚姻问题。据当年招工的负责人说，从柳州市招的500个应届毕业生中要求要250个男的，250个女的。把男女员工分配得这么平均当然不是为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而是考虑到在这山沟沟里又是保密单位，将来成家都难，所以就要男女搭配。后来这帮朝夕相处的年轻人果真互生情愫，很多都结成了夫妻。

我经过学校上了国道G209线往西走，这是一条从山脚下开劈出来的路，路下方就是食堂和礼堂，不一会就走到了岔入乡道Y143线的路口，而G209公路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向西南方向的融安县城长安镇翻山越岭而去。其实我从长安镇来的时候就经过了这里，当时不知道这里就是南江厂旧址，而是多绕了十几公里的路程。

横过国道G209公路有条上坡的路，坡上是南江厂厂部办公大楼，这栋T字形结构的楼房现在不知道被什么单位占用着，里面看似乱糟糟的，我也不好进去打扰。

关于南江机械厂停建的原因最正式的说法是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国家开始逐渐撤出对三线建设的投资，对效益低和不宜长远发展的三线企业执行了关、停、并、转、迁政策。其实还有一个没有明说的原因是珠玉村的地理条件实在不符合建设一个大型工厂，如果要建成投产，不知道要削平多少座山头，以当时的技术装备和条件工程量实在太大，成本太高，以致从1971年1月动工到1976年12月下马，整整六年仍未建成，当然也未能生产出一枚火箭弹来。

正在工作中的广播员

南江厂停建后有上千人员需要疏散安置，有意思的是那位参加过南江厂筹建的资深干部也参与了这项工作，他说南江厂什么工种都有，如话务员、广播员、卫生员，甚至还有烧砖工。当初支援建厂的技术人员基本上回了原单位，而新招的员工大都分流到了广西的三线军工厂，如造枪的星火机械厂、龙江机械厂、峻岭机器厂，造工具的东江机械厂，造弹药的大华机械厂、人民机械厂、建华机械厂等；当然也有安置到桂林长海厂、柳州长虹厂、梧州桂江造船厂等生产军用雷达、导弹、军舰的军工行业；甚至还有安排到柳州铁路局等非军工行业的。这位资深干部夫妻二人就调到了桂林星火机械厂。这样的安置工作一直到1980年才结束。

南江厂四连团支部团员在工厂停建后分别前合影留念

对于南江机械厂的停建，这些曾经为之艰苦创业的军工战士很有失落感，他们觉得满怀信心在这里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想为国家建设尽点绵薄之力，但最后却没有如愿。现在，他们还常常会回到这里看看已经废弃的故地忆旧，因为这里曾经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我作为曾经的军工人也觉得这么一个大工程居然就悄无声息地没有了，也感到很遗憾，所以忍不住也要来探寻一番。

参加过南江厂建设的老军工说，南江厂从筹建以来，其实只建成了生活办公区，也就是我看到的宿舍、食堂、礼堂、学校、厂部办公楼等设施，那些按规划分散建在各个山沟岭槽里的生产厂房大都还在筹建中，而选址在融水老君洞峻岭机器厂附近的东华化工厂和395库甚至还未动工。对于已建好的房屋建筑等项目设施在南江厂解散后都移交给了融安县政府，但建在离此有十多公路的丹州镇板必村的立新机械厂则被二炮用作部队的驻扎营地。一些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设施，如建在厂部附近石龙村的砖厂就干脆废弃了。

分布在国道G209公路边的南江厂建筑

看着这些无人维护日渐毁坏的房屋建筑，我觉得真可惜，据说当地政府对这些建在荒山野岭上的设施也觉得无计可施，除了出租之外竟不知如何处理。我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就只剩下怀旧的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