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哥和四川夫妇给猪打完防疫针，我拉着他走到猪场下风向的山坳边，指着那片垃圾山，告诉他，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方案，或许可以一并解决这两个问题。
大哥先是一喜，又有些疑惑。
“用这些陈垃圾处理猪场的粪尿，以毒攻毒，以废治废，一举两得。”我用木棍挑破垃圾山的表层，抓起深一点垃圾土，“你看，垃圾山经过多年的堆放，还臭不臭？”
大哥闻了闻，“没啥味道。都十几年了，你看多干。”
“是的，这些陈垃圾历经多年堆存，几乎完全降解，里面形成了微生物数量庞大、水力渗透性能优良、多相多孔的自然生物体系。天上下雨后所形成的渗滤液，长期洗沥、浸泡和驯化这座垃圾山。里面的固相物质，已类似腐殖质的颗粒状土壤，具有生物相和活性酶丰富、微生物生物量大、呼吸作用强、微生物商和代谢商高等特点，可以高效降解有机污染物。换句话说，从环境工程的角度出发，可以利用这座陈垃圾山处理咱们猪场的粪尿污染物。”我不自觉说了一些专业术语，但大哥似乎听懂了。
“那直接把猪粪尿引流过来？”大哥不相信这么简单的方案。
“当然不能这么简单。要做一些水工设计，增加一些设施，但基本上可以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具体地说，第一步，把陈垃圾开采、晾晒、筛分、拣选，得到粒状松散细料，把这些松散细料堆在一起，作为处理猪场粪尿的基础性生物基质；第二步，借着地势，建设一座多级陈垃圾生物反应床，一层高两米，可以建设三层，逐级串行，反应床内就填铺陈垃圾细料；第三步，在反应床旁边依次建设三个猪粪尿的调节池、好氧池和厌氧池，厌氧池出来的粪尿水，用泵打入反应床的布水设施。需要注意的是，陈垃圾生物反应床处理猪场粪水时，需要一步步驯化，处理负荷不能一下升得太高。具体怎么驯化，技术上是成熟的。我可以给你写下来，一步步进行。”
“粪尿水流经生物床之后呢？还黑臭怎么办？”大哥听进去了，直接问最后的尾水怎么处理？
“不会黑臭了，因为经过生物床的截留、过滤、反应，粪水里的有机质大部分都转化了，而且还是几层作用，最终排除的尾水，污染物很少的。最后一步，就是利用下面的芦苇、茅草湿地，简单开挖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湿地基质床，在其上栽种湿地植物，对尾水进行最后一步的深度处理。为了确保效果，可以把湿地建设大一些，长一些。好在，你这边不缺土地。这样处理粪尿水的方式，比较简单，真正需要投钱的，就是几个池子、几座床。“
大哥点上一支烟，在夕阳下沉思方案的可实施性，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我接着说，“我估计，陈垃圾细料有一半，粗料有一半是玻璃、金属、陶瓷等可回收物，和塑料、木块、粗纤维等可燃物，可以烧掉。”
“我有同学在锅炉厂，可以给他们做燃料。”大哥有些兴奋了，“就是不知开采、筛分如何进行？”
“这些垃圾很蓬松，开采相当于翻堆，筛分，就是做几个水泥工地的筛 ，套在震动机上就行。”我不太了解阿勒泰本地的情况，只能尝试说一下。
大哥边抽烟边挪步，夕阳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早晨，大哥有点想通了，又拉着我，围着垃圾山反复讨论细节，我尽我所能，给他一一解释，还画了几张图，进行佐证，他听得更有信心了。
为了让大哥相信陈垃圾生物反应床的效果，我干脆换上工作服，利用一个下午，动手挖掘几百斤垃圾，手工拣选、筛分后了百余斤垃圾细料，装在两只底部均匀打孔的桶里，
将两只桶悬空依次挂在猪舍的墙上，然后用一个简单的虹吸装置，吸取一部分猪粪尿，从桶上面均匀缓慢布水，让他看实际效果。
大哥是个爱较真、爱钻研的人，饶有兴趣的一边继续问我，一边观察陈垃圾处理猪粪尿的效果。个把小时后，浓黑恶臭的猪粪尿穿越两级床层，滴滴答答渗了出来，水质微黄，近似透明，大哥眼见为实，这下彻底信服了，没想到这陈垃圾细料，如此神奇。
我说这开始的效果，只是截滤、吸附、脱色的作用，生物和化学作用还没充分发挥，因为时间太短。这个床层启动的时候，处理水的负荷要小，驯化有个过程，然后才可慢慢增大，一旦床层中毒，恢复起来比较麻烦。好在，你的猪场粪尿有限，又有这么大的垃圾山，陈垃圾细料和粪尿比例足够安全，都处理成这样的淡黄近无色的尾水是可以的，后面再串接一个湿地，应该简单有效。但排放这样的尾水，进入天然湿地，也要控制比例。
大哥很兴奋，想趁我在新疆，再指导一下具体怎么干，十几天后，我回口里，他没人商量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告诉大哥不然咱们利用一周时间，先做个中试规模的生物反应床，每天处理几百公斤粪尿，看看效果如何？
说干就干，我这边具体设计方案，画图计算。大哥打电话联系陈垃圾的开采挖掘事宜。
雷厉风行，第二天，岳父就带着小叔、几个工人，开着挖掘机、筛选机和一些材料火急火燎地进场了。
介绍一下这位小叔，就是（2）中提及的岳父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十三四岁，是岳父在新疆从小带大的，很有感情，但这种感情不外露，正如岳父对大哥养猪的事情，起初很上火，真正看儿子全部身家投到这个地方，开始立志养猪了，他还是义无反顾做了坚强后盾。
小叔虽从小失去了父亲，但在母亲、长兄的照顾和引导下，成长倒也顺利，性格开朗、活泼聪明，善于交际，外圆内方。中考时，已没有了家里成/分的负累，他顺利考上了中专，工民建专业，毕业后进了建筑公司，从技术员做起，做了中层管理之后，92年在下海潮风靡全国时，他也辞职了，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公司，承揽一些大型建筑国企看不上、小包工头干不来的边缘活，公司二三十号人，据说每年的业务量很可观，经营的相当不错。
从第一次招待我的场面，就能看得出来，小叔是一个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场面上十分熟稔。岳父当时说自己人，不要破费到大酒店去聚餐了，小叔一口回绝，说必须全家聚一聚，欢迎一下，不是钱的事，要有一种仪式感。
根据我们商定的方案，小叔组织手下的工人在垃圾山的一角开始工作，一帮人挖的挖，筛的筛，另一帮人利用猪舍空地，搭建三座猪粪尿调节/好氧/厌氧池和三层简易的塔式生物反应床（4×4×2）。这些建筑施工的工作量，对于他们行业人士来说，算是小活。简短捷说，两天后，垃圾细料筛分和几座建筑物搭建完毕，大哥和我从市场采购的PPR水管、喷头、水泵等材料也配齐了，万事俱备，只待装料。
床层底部透气孔，采用的是克兰河下游的砾石，大大小小的正合适，按照上小下大的方式摊铺。然后就是花了半天时间依次装料，估计八十吨；再在床层上方排布PPR均布水管，排线装泵。总共三天时间，七八个人一起动手，简易的猪粪尿生物床中试装置大功告成。
小叔工地有事，带着工人着急回去。垃圾细料还剩下一些，施工过程中，我跟小叔聊起来我的专业，他对陈垃圾细料能做市政绿化用土很感兴趣，回去车上，装载了一些，说正好有一块刚封场的建筑工地，缺土，带点细料回去试试。（没想到这个不经意的举动，给小叔的事业带来了新的利润增长点，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几天，岳母、小哥也赶来帮忙了，主要打扫外围和做饭。当晚全家人在养猪场聚餐，庆祝小工程圆满结束，这也是大哥下乡养猪后的第一次在公社的家庭聚会。
岳父平时不喝酒的，这次也喝了点，乏累之后不免感叹，没想到这两年老大养猪这么累，搭钱搭人工搭心力，但开工没有回头箭，还是好好干吧。全家一起支持，希望能早点见到收益。又鼓励大哥，以前家里多困难，都走过来了，现在的局面，已经打开了，那就只有一起朝下走，等猪场盈亏平衡就好了。
大哥眼圈红了，两年多来养猪的酸甜苦辣，点滴在心头，每天都在开销，每天都在解决问题、遇到问题，开门就是柴米油盐，自己当老板不容易，但既然选择了养猪，那只有风雨兼程。
岳父岳母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猪场，我又待了三四天，观察配水、出水，指导一下后续天然湿地的改造。在场里待得无聊，周边瞎转悠的时候，还串门了大嫂说的熬鹰老哈萨家，近距离观察了几只苍鹰，虽然是人前野性少了一些，但摘下眼罩，扑向猎物的那一刻，还是令人敬畏。老哈萨带着我，在戈壁滩溜一圈，还真抓了两只兔子，我亲手饲喂肉，鹰不吃。
和老哈萨聊起了抓鹰、熬鹰的故事。老哈萨汉话说得不流畅，但理解含义没问题。他说遇到好的鹰需要运气，人鹰合一才是最高境界，不是单纯靠饿、熬才能成功的。熬鹰失败率也很高，要讲究方法。虽然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成功和失败往往是一念之差，差点就是一种坚持。
回到大哥的养猪场，大嫂说的一句话，很有哲理。“看你哥眼睛红红的，他也在熬鹰，不过他是那只鹰，圈里的猪，是一群老哈萨。看谁的意志力强？”
是啊，两年下来的养猪之路，给大哥带来了太多的挫折。幸好，那一周，大哥心头的两块石头落地了——陈垃圾处理猪粪尿的效果初见成效，垃圾山也有了处理办法，而养猪也正式得到了老爹的支持，他觉得最黑暗的时候可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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