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坪会议旧址今何在

文濡天下主笔 陈建平

深圳市龙岗区吉华街道，以及布吉、坂田街道的环鸡公山区域，曾是一片红色热土。抗日战争期间，东江纵队在此浴血奋战，留下很多革命故事和红色遗迹。被军史专家高度重视的上下坪会议，就在此处召开。

据军史记载，1940年9月中旬，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江人民抗日武装，在宝安县布吉乡上下坪村，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部队干部会议，史称“上下坪会议”。

“上下坪会议在部队受挫重返敌后的重要时刻召开，意义十分重大。它从战略上纠正了东移的错误，使我们部队领导干部提高了执行党中央、毛泽东同志关于在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和建立抗日根据地方针的自觉性，统一了干部的思想，增强了团结，提高了斗争胜利的信心。会议决定以‘大岭山和阳台山为中心，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开展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的战略决策，为部队今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历史已证明，上下坪会议是东江纵队斗争史上的一个转折点。”

这是时隔50多年，东江纵队领导人曾生在回忆录中写下的一段文字。

上下坪会议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华南抗日武装，为中国南方留住了革命种子，堪称东江纵队的“遵义会议”。

如此重要的一次会议，人们却知之甚少。上下坪村在哪里？我们采访了很多人，鲜有人知晓，基本未闻其名。一些上了年岁的本地老人，也是语焉不详，难以说出具体位置。

打开高德地图搜索，可以在一片绿色区域，清晰地看到“上下坪”三个字。既有此地名，深圳人包括原住民，为何如此陌生？

2021年3月中旬，上下坪会议召开80多年以后，我们根据军史片段，在深圳的吉华、布吉、罗湖等地，展开了一次搜寻行动，试图揭开“上下坪”的神秘面纱。

寻上下坪不遇

沿着布吉文博宫旁边的文博路，仰望山峦一路前行。穿过文谷大约一公里路程，便到山麓。经路人指点，从眼前雕满飞龙的台阶拾级而上，一座庙宇赫然眼前。

这便是我们寻访的第一站——吉华街道大靓村七圣宫。据《曾生回忆录》记载，大靓村是东江纵队第四、第五大队的游击区，是营救香港文化名人的前哨点。东江纵队当年曾在七圣宫、蕉坑、鸡公山等地活动，并在上下坪村召开了部队干部会议。

据该村老人讲，当年经常有游击队员在庙内休整、传递情 ，并在庙中藏有武器。

庙宇三面环山，一面开阔，站在这里，可以摄入数里景深，正是避敌藏身的好地方。敌人来了，哨兵马上就能发现，并迅速通知战友撤出庙宇，进入后面深山老林。

向庙内一身着道袍的男子询问游击队之事，他不知；问起上下坪，更是睁大眼睛。他只知此庙始建于清朝咸丰五年（1855年），为大靓村曾氏先祖所建，眼前庙宇为2014年重建。

出庙门，转向香烛店的老板娘打探。她一脸茫然：哪来的游击队？上下坪？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没有听过这个地名。她老公闻声出来，也是一问三不知，最后建议我向旁边喝茶的人打听，“他们都是本地村民。”

庙宇靠近山路一侧，有几人正在悠闲品茶，年龄大小不一。一问“上下坪”，马上有位长者回应：上下坪村，应该在垃圾填埋场附近，在罗湖，好像没有村子哦。

我甚是欣喜，细问路线。他用浓重的客家话讲了半天，我亦不知南北，只知翻过这座山，便可到达上下坪。

目标就在山那边，我骤添无穷力量，下了庙前台阶就直奔深山。

眼前这座山，即为鸡公山，海拔450余公尺，山高林密。它与深圳第一高峰梧桐山遥相呼应，东西耸峙。广九铁路自北向南，从两山间的峡谷贯穿而过。

当年，这里是沦陷区，建有伪政权，有很多日军据点。东纵队员依靠高山深谷，伺机偷袭日伪军，破坏铁路线，打过很多漂亮的伏击战。

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蜿蜒盘旋，直上山顶。沿途簕杜鹃、洋紫荆等鲜花怒放，煞是迷人。途中，时有晨练的市民三两成群，浑身散发着运动的活力。

越往上走，视线越开阔，空气也越新鲜。终于到达山巅，极目四望，高楼大厦匍匐脚下，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与七圣宫相同，沿山走遍，未找到游击队的丝毫踪迹。无奈之下，决定翻过山脊，直奔目的地上下坪村。但靠近罗湖一侧的崎岖山路，都被铁丝 封闭，过不去。

打开手机导航，费力行走一个多小时，尽头却是悬崖深谷，无路可走，只好下山。

站在山脚下，我心有不甘，拦下一辆出租车，“到上下坪”。司机满脸雾水，“上下坪在哪里？”我掏出手机请他辨认，他研究许久，说“好像在山上啊”。我请他按导航走便是。

出租车从罗湖闹市区进入上山的柏油马路，二十分钟后到达一处开阔地，一白色V形石雕挡在眼前，下面立着“下坪环境园”五个红蓝黄掺杂的大字。可能是高新园区吧？

看见我们在门前拍照，保安走出岗亭，“你们干什么？”我说“上下坪是不是在这里？”他说这里没有上下坪，前面不能进，请迅速离开。

难道找错地方了？但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百度“深圳下坪环境园”，原来就是下坪垃圾填埋场，与大靓村民和之前采访过的老人描述无异。

“上下坪是鸡公头山上的两条小村子，一共只有二十多户人家，都是耕种山田的贫苦农民。这里地处日军和顽军之间，因为山穷水恶，一贫如洗，日顽双方都没有来过，正好作为我们召开干部会议的好地方。”

欲进不能，只能在心里默念《曾生回忆录》里的这段文字，悻悻离开。

永不磨灭的光辉

不管旧址在不在，革命先辈的光辉足迹，永远不会被历史的尘埃掩盖。

抗日战争时期，华南战场上活跃着一支部队——东江纵队，该部队历经千余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被誉为“广东人民解放的一面旗帜”。朱德总司令将其与八路军、新四军、琼崖纵队，并称为“中国抗日战场的中流砥柱”。

就是这支部队，当年也和中央红军一样，在国民党军队的围剿中险遭灭顶之灾。遵义会议，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上下坪会议，挽救了东江纵队，挽救了华南抗日武装。

1939年1月，国民党召开五届五中全会，制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反动方针，随即在各地制造了一系列反共活动，并发展为大规模的武装进攻，掀起了抗日战争期间的第一次反共高潮。

1939年3月，国民党广东当局集结兵力，决定对曾生、王作尧所率领的“第四战区第三游击纵队新编大队”和“第四战区第四游击纵队直属第二大队”两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进行围攻。

面对国民党掀起的反共逆流，中共东江军委进行了多次慎重研究，最后决定向海陆丰方向突围转移。事后证明，该决策是错误的。

“由于我们当时的经验很少，还没有很好掌握毛泽东同志关于建立抗日根据地的思想，完全没有想到可以坚持在原来的地区和他们周旋，在斗争中发展壮大自己。”曾生在回忆录中总结，由于大多数同志不能正确地估计当时的形势，认为国民党变本加厉地搞摩擦，统一战线不可能坚持下去了，发展下去必然是第三次国内战争，打起来敌强我弱，还是转移到海陆丰较为有利，那里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和深厚的群众基础。

1940年3月初，国民党广东当局集结3000余兵力，正式发动对曾、王两部的围攻。曾、王两部分别向海丰、陆丰方向突围。

1940年3月9日晚，王作尧、何与成率领第二大队从乌石岩突围后，经惠阳沙坑向东转移。国民党顽军以谈判为诱饵，在黄沙坑扣押第一中队40余人，并将何与成、卢仲夫、罗尧、罗振辉、叶镜源、李燮邦等6位干部押至惠州杀害，史称“黄沙坑事件”。

在向海陆丰转移途中，两支抗日武装几遭重挫，部队从700多人减到100多人，军事上完全陷入被动，弹药缺乏、给养不继，处境十分困难。更严重的是，部队内和党内发生激烈的争吵：有人主张放下武器，暂时隐蔽，保存人员；有人主张继续留在海陆丰，坚持斗争；有人主张重返惠东宝敌后，开展游击战争。

危急关头，1940年6月初，梁鸿钧从香港带来了由廖承志转来的中共中央书记处5月8日的电 。电 中指出：（一）目前全国尚是拖的局面，现不易整个投降分裂，也不易好转。国民党当局尚在保持抗日面目，同时进行反共准备投降，但地方性的突变随时可能。在此局势下我们必须大胆坚持敌后抗日游击战，同时不怕摩擦，才能生存发展。（二）曾、王两部仍应回到东、宝、惠地区，在日本侵略军与国民党之间，大胆坚持抗日，不怕打摩擦仗，曾、王两部决不可在我后方停留。

中央“五·八指示”还指出，不向敌人进攻，向我后方行动的决策，在政治上是绝对错误的，军事上也必归失败，国民党会把我们当土匪剿灭，难有发展可能。

“党中央的指示，使我们在困境中获得了正确的斗争方向，它有如万丈明灯，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曾生在回忆录中很是感慨。

1940年8月，曾、王两部历尽艰辛，终于返回东宝惠边敌后。为了给部队选择合适的休整地，王作尧特地找来一直坚持在敌后斗争的曾鸿文。这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共产党员，是宝安县的活地图，对龙华、布吉一带的每条道路、每个山头和村庄都很熟悉。根据曾鸿文的意见，部队转移到了比较隐蔽和安全的雪竹径村，并选定鸡公山畔的上下坪村召开部队干部会议。

1940年9月中旬，上下坪会议召开。会议由林平主持，到会的有林平、梁鸿钧、曾生、王作尧、邬强、卢伟良、周伯明等人。大家认真学习了中央“五·八指示”精神，深入总结前段斗争的经验教训，着重讨论了今后开展游击战争的方针，讨论了如何坚持统一战线以及部队组织建制等重大问题。

上下坪会议确定如下原则：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坚持在惠东宝敌后开展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成立抗日民主政权，建立抗日根据地；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对国民党实行既联合又斗争，以斗争求团结，要敢于击退顽军的进攻。

上下坪会议传达了中共广东省委的决定：抛弃国民党编制的“第四战区第三游击纵队新编大队”和“第四战区第四游击纵队直属第二大队”番号，改称为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部队被整编为第三大队和第五大队，曾生任第三大队大队长，王作尧任第五大队大队长。中共东江特委、前东特委书记林平兼任两个大队的政治委员，梁鸿钧任军事指挥。

会议还决定，第三大队70多人开赴东莞，建立以大岭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第五大队30多人留在宝安，建立以阳台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部队的领导机关设在东莞，林平、梁鸿钧随第三大队行动。

会议开了四五天，大家白天在上下坪村开会，夜晚在山上露宿。入秋细雨绵绵，有人撑把雨伞，有人向老乡借个斗笠挡雨，蜷着身子缩成一团，却睡得很香。

上下坪会议之后，第三大队挺进东莞，开创了大岭山抗日根据地；第五大队留在宝安，开创了阳台山抗日根据地。东江地区的抗日武装终于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并逐渐站稳脚跟，粉碎了日军对根据地的“万人扫荡”和多次围剿。

随着世界反法西斯形势的好转，1943年12月2日,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正式宣布成立，并发表《东江纵队成立宣言》，向世界公开宣布东江纵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

东江纵队下辖第二大队、第三大队、第五大队、惠阳大队、宝安大队、港九大队、护航大队7个大队，司令部下面还有作战、宣传、联络、交通等科室和宣传机构，机关结构完善。

据统计，至1945年8月抗战胜利，东江纵队拥有战士1.1万余人，民兵1.2万余人，抗日根据地和游击区6万多平方公里，下辖人口约有450万人。

后记

写完此稿，我们再次驱车，按照导航寻找“上下坪”，最后到达的还是下坪垃圾填埋场。

这一次，我们避开保安视线，将车开进了右边的厂区。但见环卫车忙碌，密封罐丛立，未有异闻。厂区深处，有一道门，写着“发电厂”几个字，又不让进。

站在厂区，环视四周，山顶山脚均无村庄。可以确认，上下坪会议旧址，就在垃圾填埋场的某个区域。村民，都迁往罗湖的泥岗村和吉华的大坡头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