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温哥华岛

加拿大,温哥华岛

夜晚呈现暗绿色,既不冷也不热,温度适中,舒舒服服的。在穿过暗绿色的宇宙坠落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安纳瓦克亢奋了起来。他像个将深渊当作天空的伊卡鲁斯①一样伸出双臂,陶醉于失重的感觉。深渊底部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浩瀚、冰冻的地形,暗黑、绿色的海洋变成了一座夜空。

他站在冰原的边缘,眺望黑色、静止的水面,头顶星辰密布。他心情平静。

就这样站在这里,是多么奇妙的感觉啊!冰缘脱离陆地成为浮冰,漂浮在北部的海洋,越升越高,载着他漂向那再没有累死人的问题等着他解答的地方,那是一个温馨的家,他的家,他将待在那里。安纳瓦克涌起一股思念之情,泪水夺眶而出,晶莹刺眼的泪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试着眨掉它们—它们果然滴入了黑暗海洋里,开始发光。深处有什么东西朝他涌了上来,水变成一个人影,它似乎在某个他无法前往的遥远的地方等着他。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通体透明,星光照耀着它的表面。

我找到它们了,那人影说道。

它没有脸没有嘴,但声音让安纳瓦克感觉熟悉。他走近它,但这里是冰原边缘,黑色的水里浮游着某种吓人的庞然大物。

你找到什么了?他问道。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些话顽强地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像粗暴的动物一样挤了出来。那人影所讲的、也许仅仅和所想的话相反,它们破坏了冰原上的完美宁静,寒意如刀割,蓦然袭向安纳瓦克。他的目光在水里寻找那东西,可是它却消失不见了。

找什么呀?有人在他身旁问道。

他转过头,看到了凤凰计划的研究人员珊曼莎·克罗夫。

你相当不善言辞,她说道,其他的一切你都很擅长,但老实讲,这听起来很可怕!

对不起,安纳瓦克结巴道。

是吗?那好吧,也许你该开始练习了。我找到了我的外星人。你知道吗?我们终于可以进行联系了,这是不是很伟大?

安纳瓦克打了个寒战,觉得这事一点不伟大,反而更害怕克罗夫发现的外星人,却不知道为什么。

那……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又是什么?

那位凤凰计划研究人员指着冰缘对面的黑色的水。

他们在那里,她说道。我想,他们会乐于认识你的,因为他们喜欢建立联系,但你必须想办法走过去他们那里。

我不能去,安纳瓦克说道。

你不能去?克罗夫不解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能?

安纳瓦克盯着水中游着的黑色巨背。有数十条,数百条。他明白,它们是因为他才出现的,他恍然大悟,它们以他的恐惧为生。它们吞食恐惧。

我……就是不能。

你只需要跨出脚步就行了,胆小鬼!克罗夫讥笑道。这可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比我们的简单得多,我们必须倾听他妈的整个宇宙。

安纳瓦克战栗得更厉害了,他一直走向边缘,向远方张望。在黑暗海洋和星空交会的地平线上,一个光源远远地照耀着。

快走吧,克罗夫说道。

我是飞来的,安纳瓦克想道。穿过一座充满生命的暗绿色海洋时,我完全不害怕,能出什么事呀?水会像结实的地面,我会驾驭着我的意志,到达这道光里。珊曼莎讲得对,这很简单,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一只鲸鱼在他的眼前下潜,一片巨大的尾鳍伸向星星。

我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踌躇得过久了,一见到尾鳍又让他失去了信心。无论是他的意志还是梦想的力量,都不能使自然规律失效,他终于向前迈进一步,暂时掉进了冰冷的海洋里。海水淹没他的头顶,只剩下黑暗。他想喊,却被一口海水给呛到了,海水钻进他疼痛的胃里。不管他怎么挣扎,水无情地将他往下拉。他的心脏狂跳,太阳穴跳动着,嗡嗡地,像锤击……

安纳瓦克跳起来,头咚地撞在厚木板上,“倒霉。”他叹息道,又是那种跳动。嗡嗡声消失了,换成一种指骨敲在木头上的和缓跳动声。他翻身,看到了爱丽西娅·戴拉维略弯着身子望向他的寝室。

“对不起,”她说道,“我不知道,你会马上像火箭似地弹起来。”

安纳瓦克盯着她。戴拉维?

原来如此,他慢慢回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抱住头难受地叫了一声,倒回床上。“几点了?”

“九点半。”

“该死。”

“你的样子很可怕,你做噩梦了吗?”

“好像是的。”

“我可以煮咖啡。”

“咖啡?对,好主意。”他伸手摸摸头上被撞痛的位置,会出现一个大包的。“该死的闹钟到哪儿去了?我记得很清楚,我有拨闹钟,调在七点的位置。”

“你没听到,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这似乎已经不奇怪了。”戴拉维走进小小的厨房查看。“放在哪里……”

“吊橱,左边。咖啡、滤纸、牛奶和糖。”

“你饿不饿?我真想好好吃一顿早餐……”

“不饿。”

她耸耸肩,将水倒进咖啡机的壶里。安纳瓦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坐了起来。

“你转过身去,我得穿上衣服。”

“别小题大做了,又不会少块肉。”

他做个鬼脸,一边找他的牛仔裤。它堆在桌旁的椅子上。他头晕,加上伤腿疼得厉害,想弯脚穿上裤子时,却显得困难重重。“约翰打过电话来了吗?”他问道。

“是的。先前打过。”

“真糟糕。”

“怎么了?”

“任何一个老头儿穿裤子都会比我快。见鬼了,我怎么会没听见闹钟响呢?我一定要……”

“你知道吗?你神经错乱了,利昂。真的神经错乱!两天前你从一场飞机坠毁事故中幸存下来。你膝盖肿得厉害,而我的大脑似乎不大灵光了,怎么样?我们真幸运。我们原本有可能像丹尼和飞行员一样死去,但我们却活着。而现在,你却因为找不到那该死的闹钟而大肆抱怨。你到底穿好了没?”

安纳瓦克在椅子上坐下来。“好了,约翰说什么?”

“他搜集所有的数据,也看了影片。”

“太好了,还有呢?”

“没有了,你应该试着厘清自己现在的想法。”

“就这些?”

戴拉维将咖啡粉倒进滤纸,再将滤纸放到壶上,打开机器。不一会儿,传出轻轻的咂舌声。

“我告诉他你还在睡觉,”她说道,“他要我别叫醒你。”

“为什么?”

“他说,你必须恢复健康。他说得对。”

“我是健康的。”安纳瓦克固执地反驳道。

实际上他对此并不真的那么肯定。当跳起的灰鲸和 DHC-2 相撞时,它撞毁了飞机的右机翼。那位神射手丹尼没有及时回到机舱内,可能当场就死去了——暗旱獭号没能找到他的尸体。飞机坠落时安纳瓦克从侧门弹射了出去,他之所以还活着,得感谢当时侧门是敞开着的。之后的一切他就想不起来了,也想不起他膝盖上的严重扭伤是怎么造成的。直到来到暗旱獭船上,他被剧痛疼醒了,才恢复了知觉。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戴拉维,他再也顾不得疼痛了,她看上去像死了似的。他还没来得及惊惧,人们就告诉他,她没死,她比他还幸运,飞行员的身体成了她的靠垫,缓冲了冲撞的力道。她恍恍惚惚地钻出下沉的飞机残骸,小飞机里转眼就进满了水,暗旱獭号的员工将安纳瓦克和戴拉维从水里捞了出来,但遇难的飞行员和他的 DHC-2 永远消失在海里了。

虽然很惨,但这次行动还算成功。丹尼成功安置了发射机,浦号机得以跟踪鲸群,二十四小时的录像数据显示那些动物没有造成袭击事件。安纳瓦克知道,清晨的这些记录已寄给约翰·福特。另外,国家宇宙研究中心已接收到露西背上速度仪的遥测数据,要不是最后飞机坠毁,他们完全有理由拍拍彼此的肩膀庆贺。

但现实情况恰恰相反,这一切越来越恐怖,愈来愈多人死去,他本人已经两次死里逃生了。也许他对灰狼的怒火烧尽了其他一切感觉,他必须好好地处理斯特林格的死亡。现在,在坠机两天之后,他感觉很难受。像受到一种被压抑了多年、要求突围的疾病的侵袭。它的症状是没有信心、自我怀疑和令人不安地疲倦无力。有可能惊吓仍未过去,但安纳瓦克并不相信是这样。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东西,让他自从被抛出飞机残骸之后就不时感到晕眩、胸口作痛,频频恐慌。

不,他并不健康,膝盖扭伤也不是真正的问题,安纳瓦克感觉内心最深处受伤了。

昨天他就几乎昏睡了一整天。戴维、舒马克和快艇船长们前来看望他,福特也多次打电话了解他的情况。当爱丽西娅·戴拉维被她的父母和大批熟人催着离开温哥华岛时—甚至有一位密友直接赶来,确定了一段两年的恋爱关系—同情安纳瓦克的命运的人似乎仅限于同事。

他病倒了,他知道没有哪位医生能帮助他。

戴拉维将一杯现煮的咖啡放到他面前,透过蓝色镜片打量着他。安纳瓦克喝了一口,烫到舌头后,要求拿手机给他。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私事,利昂?”她说道。

他摇摇头,“以后吧。”

“为什么要以后?”

安纳瓦克耸耸肩,拨打福特的号码。

“我们还没有看完,”馆长说道,“不要急,好好休息。”

“你对丽西娅讲过,要我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我们看完一切信息之后,大多数很无聊。在你专程赶来之前,我们宁可先看完其他的,到时候说不定你就可以不必过来了。”

“那好吧,你们什么时候看完?”

“不清楚,我们四个人坐在带子旁,给我们两个小时,不,三个。最好是我中午过后让你飞过来,很棒吧?这是危机指挥部的好处,随时有一架直升机待命。”福特笑道,“我们还没习惯呢。”他停顿一下,“我有别的事交给你办。但眼前我没时间说明,不过,你最好打电话给罗德·帕姆。”

“帕姆?为什么?”

“他一小时前和纳奈莫和大洋科学研究所讨论过,你也可以和苏·奥利维拉谈谈,但我想,帕姆可能更适合。”

“妈的,约翰!既然有事情,为什么没人打电话告诉我?”

“我想等你睡够了再说。”

安纳瓦克闷闷不乐地结束了通话,打电话给帕姆。那位草莓岛研究站站长立即就来接电话了。

“啊!”他叫道,“福特跟你提过了?”

“对,他讲了一些,据说你们遇上了某种轰动世界的东西,你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

“谁都知道你需要休息。”

“什么呀,废话。”

“就是,我要等你睡够了。”

“这是我在一分钟内听第二遍了。不,第三遍,如果算上丽西娅的话。我再说一遍,我很好。”

“你为什么不过来一下呢?”帕姆建议道。

“坐船?”

“就几百米呀,海湾里一切正常。”

“好,我可以十分钟后过去。”

“太好了,待会儿见。”

戴拉维从她的咖啡杯上方望着他,皱起眉毛。“有什么消息吗?”

“全世界都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人。”安纳瓦克骂道。

“我不是这意思。”

他站起来,拉开床下的抽屉,找出一件干净衬衫。“他们显然在纳奈莫发现了什么,”他咕哝道。

“发现什么?”戴拉维问道。

“我不知道。”

“噢。”

“我去罗德·帕姆那里。”他犹豫一下,说道,“如果你有兴趣、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去。要去吗?”

“你想带我去?太荣幸了。”

“别说傻话。”

“我才不傻。”她皱着鼻子咬着唇。安纳瓦克又想,迫切需要拿这些牙齿做点什么,一直有种想寻找胡萝卜的感觉。“你这两天心情坏透了,简直无法和你好好地交谈。”

“如果你……”他打住了话头,戴拉维望着他。

“我也坐在飞机里。”她平静地说道。

“对不起。”

“我快吓死了,任谁都会立即回家找妈妈,但你失去了你的女助手,所以我没回家而是留在你身边,你这个愚蠢的唠叨鬼,你刚刚想对我讲什么?”

安纳瓦克再一次摸着他头上肿起来的包,很疼,看来肿得更厉害了,他的膝盖也疼。“没什么。你冷静下来没有?”

她眉毛一扬,“我根本没激动。”

“好,那走吧。”

“但我还是想问点你的私事。”

“不行。”

乘坐鸢魟号去草莓岛,有点不太真实,仿佛过去几个星期的袭击事件没发生过似的。这座小岛仅是一座长着杉树的小山,五分钟就能绕行一周。今天风平浪静,骄阳射出白色的光芒。安纳瓦克随时准备看到一片尾叶或一个又黑又高的背鳍出现,但自从袭击事件以来,托菲诺沿岸只见到过两次虎鲸,都是毫无攻击迹象的居留者。显然安纳瓦克的理论得到了证实——只有洄游鲸鱼的行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问题是这种现象还会持续多久。

橡皮艇停靠在岛屿的码头旁。帕姆的研究站就在码头对面,设在一座搁浅在沙滩上的旧帆船里,最早的英属哥伦比亚号渡轮。它现在横在岸边,美丽如画,由枯树支撑着,被浮木和锈迹斑斑的铁锚包围在中间,是帕姆的办公室以及他和两个孩子居住的房间。

安纳瓦克咬牙撑住,戴拉维一声不吭,显然在生他的气。

一会儿后,他们三人围着船头一张桦树皮编织的小圆桌坐着,戴拉维用吸管喝着可乐,他们望着当地的吊脚屋。虽然草莓岛距离托菲诺仅几百米,这里却安静许多,几乎没有噪音,因而能听到大自然制造出的各种声响。

“你的膝盖还好吧?”帕姆关心地问道。他和蔼可亲,长着白胡子,前额光秃,似乎出生时嘴里就衔着烟斗似的。

“我们不谈这个,”安纳瓦克伸伸双臂,试图不理会头颅里的嗡嗡声。“你最好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

“利昂不喜欢别人只注意他的身体状况,”戴拉维开玩笑地解释说。

安纳瓦克含糊地嘀咕了几句,她讲的当然没错,他的情绪像暴风雨时的气压计一样直线下降。

帕姆轻咳一声。“我和雷·费尼克以及苏·奥利维拉谈了许久,”他说道,“自从公开解剖编号 J-19 的鲸鱼成吉思以来,我们就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这件事。你们坠机的那天又有一条鲸鱼被冲上了岸,一条我不认识的灰鲸,本地没有任何有关它的记录。费尼克没空过来,因此我亲自带着几个人锯开那只动物,再将样本寄去纳奈莫,让他们分析。我告诉你,那可是件苦差事。心脏出现之后,我直身站在胸腔里,还滑了一跤,血和黏液钻进靴子,也从头顶上往下直滴,就像正在用餐的活死人,当然我们也从大脑取了些样本。”

一想到又死了一条鲸鱼,安纳瓦克心头涌起莫大的悲伤,他怎么也没法因为它们的行为而恨那些动物。在他眼里,它们还是原来的样子—神奇的生物,需要保卫和守护。

“它是怎么死的?”他问道。

帕姆双手一摊:“我认为是死于一种感染,费尼克对成吉思所做的诊断也一样。但滑稽的是,我们在这些动物身上发现了一些它们身上根本不可能有的东西。”他指指他的太阳穴,用食指画了一圈。“费尼克在它们的大脑中发现了凝块,准确地说,是在脑骨上,脑浆和头盖骨之间有出口。”

安纳瓦克倾听着。“是血块吗?两只动物都有吗?”

“不是血,虽然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费尼克和奥利维拉都认为噪音是鲸鱼反常行为的原因。在没找到其他证据之前,他们不想谈,但费尼克有段时间坚决认为这是声呐试验的后果……”

“SURTASS LFA(低频主动声呐列阵感应系统)吗?”

“没错。”

“不会吧!”

“我可以问问你们在谈什么吗?”戴拉维插问道。

“几年前美国政府给了海军一个特殊授权,”帕姆解释道,“批准海军使用一种低频声呐来测定潜艇的位置。它叫作 SURTASS LFA,一直在进行试验。”

“真的吗?”戴拉维惊叫道,“但是,海军也得遵守哺乳动物保护协议呀。”

“每个人都有义务遵守各种协议,”安纳瓦克淡淡地笑着说道,“当然也有各式各样的后门可走,美国政府可以公开抵制 80% 想控制全球海洋的诱惑,但 SURTASS LFA 却是被允许的。美国总统允许海军不受任何协议的束缚,因为这种新型设备已经耗资 30 亿美元了,主事者保证这样做不会伤害鲸鱼。”

“但声呐对鲸鱼是有害的,每个傻瓜都知道此事。”

“可惜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帕姆说道,“从前只证明了鲸鱼和海豚对声呐的反应特别敏感,但还不能明确说明它对它们的猎食、繁殖和洄游行为有何影响。”

“可笑,”安纳瓦克气呼呼地说道,“180 分贝以上的噪音就会震破鲸鱼的鼓膜。而这种新型设备的每个水底喇叭造成的噪音是 215 分贝,全部的信号强度加起来甚至更高。”

戴拉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那……动物们怎么办呢?”

“这正是费尼克和奥利维拉想到这个噪音理论的原因。”帕姆说道,“几年前海军的声呐试验就造成了世界各地的海豚和鲸鱼搁浅,甚至死了好几条鲸鱼。全都是大脑和内耳骨严重出血—这是典型的强噪音伤害。环保团体每次都发现,这些死亡案例的直接影响范围内正巧是北约组织的演习地点。你去找海军抗议吧!”

“他们否认?”

“海军多年来都在否认有任何关联,如今不得不承认至少有几桩案例他们绝对有责任。关键是,我们掌握的案例还是太少了。我们只知道死鲸身上的伤痕,各有各的理论。比如,费尼克相信,海底噪音也能导致集体疯狂。”

“无稽之谈,”安纳瓦克咕哝道,“噪音只会让动物们失去方向感,不会突然袭击船只,只会搁浅在沙滩上。”

“我觉得费尼克的理论值得考虑。”戴拉维说道。

“是吗?”

“为什么不呢?动物们疯了。先是只有几条,然后集体患上精神病,而且愈来愈多。”

“丽西娅,别胡说!我们知道,当北约组织施行过巫咒之后,鸭嘴鲸搁浅在加纳利群岛海滩上,有哪一种动物对噪音的反应比鸭嘴鲸还敏感吗?它们惊慌失措,离开原始栖息地之后,就会不知如何是好,它们全都搁浅在沙滩上。难道鲸鱼会回避噪音?”

“或袭击肇事者。”戴拉维固执地反驳道。

“哪个肇事者?带有推进器的橡皮艇吗?请问那样怎么可能吵到鲸鱼?”

“或许有其他噪音,水下爆破?”

“这里没有。”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万一错了,你能承受后果吗?”

“这是你讲的!”

“此外,数百年前早就出现过搁浅案例了,也是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沿海。那是一则古老的传说……”

“我知道。每个人都知道。”

“还有什么?印第安人也有声呐吗?”

“见鬼了,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不能胡乱将鲸鱼搁浅和意识形态挂钩……”

“这么说我是胡说了?”

戴拉维气冲冲地望着他,“我想说的是,集体搁浅不一定非要和人类噪音有关,反过来噪音也可能造成其他影响,而不一定是搁浅。”

“嗨!”帕姆抬起双手,“你们别再吵了,如今费尼克也觉得他的噪音理论有漏洞。好吧,他倾向于这是集体疯狂,可是……你们有在听吗?”

他们望着他。

“嗯,”知道他们有注意听他讲话之后,帕姆接着说道,“费尼克和奥利维拉发现这些凝块,推测是外来影响造成的变形,表面看起来像出血。后来他们切除凝块,进行例行性检查,发现那东西只是鲸血,一种原本无色的物质,一遇空气就迅速融化。”帕姆向前弯下身子,“但还剩下一些可用来检查,结果和几星期前进行的样本检查相吻合,他们已经在纳奈莫的鲸鱼头颅里见过这种物质了。”

安纳瓦克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和你在巴丽尔皇后号船上的蚌类内发现的东西一样。”

“从鲸脑和船体上发现的东西……”

“是相同的物质,有机物。”

“一种外来生物吗?”安纳瓦克喃喃道。

“一定是某种外来物。没错。”

虽然才外出几个小时,安纳瓦克却感觉累坏了。他和戴拉维一起驾车回到托菲诺。当他们沿着停泊处的木梯子爬上码头时,疼痛难忍的膝盖妨碍了他的行为和思考,心情十分沮丧。

他咬紧牙根,一拐一拐地走进冷清的戴维氏赏鲸站营业室,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柳橙汁,坐上吧台后的沙发椅,满脑子理不出头绪的想法,就像小狗绕圈子想咬住自己尾巴一般没有意义。

戴拉维跟着他走进来,犹豫地四处张望。

“你自己随便拿吧!”安纳瓦克指指冰箱。

“使飞机坠毁的那条鲸鱼……”她开口说道。

安纳瓦克打开瓶子,喝下一大口。“对不起,你自己拿吧!”

“它受伤了,利昂,也许它已经死了。”

他思考着此事。

“是的,”他说道,“有可能。”

戴拉维走向橱柜,上面放着各式各样尺寸的塑料鲸鱼模型,从大拇指长的到手臂长的都有。多尾座头鲸和睦地支撑在它们的阔鳍上。她拿起一条,在指间转来转去。安纳瓦克斜睨着她。

“它们不是自愿这么做的。”她说道。

他揉揉下巴,然后向前弯下身子,打开无线收音机旁的小电视机,想着也许不用开口她就会自动离开。他不反对她的陪伴,事实上还为了自己的恶劣情绪、为了粗暴地拒绝她而羞愧,但他越来越渴望独处。

戴拉维小心翼翼地将塑料鲸鱼放回橱里,“我可以问你件私事吗?”

又来了!安纳瓦克原本想粗鲁地回应,后来他耸耸肩,“随你吧。”

“你是马卡人吗?”

他惊讶得手中的瓶子差点滑掉,原来她想问他的是这个呀,原来她想知道,他怎么会长得像印第安人。“你为什么这么想?”他脱口问道。

“飞机快起飞前你说了一句话,对舒马克讲的,说灰狼会毁掉他和马卡人的关系,因为他坚决反对捕鲸。马卡人是印第安人,对不对?”

“是的。”

“你的族群?”

“马卡人?不,我不是马卡人。”

“你是……”

“听我说,丽西娅,你先别生气,但是我实在没心情谈论家族史。”

她咬紧嘴唇。“好吧。”

“如果福特打电话来,我再联络你。”他咧嘴笑笑,“也许他为了不吵醒我,会先打电话给你,到时候换你打给我。”

戴拉维摇了摇头,缓步走向门口,在门旁停下来。“还有一件事,”她头也没转说道,“你快去向灰狼道谢,谢谢他救了你的命,我已经去过了。”

“你去过……”他发怒道。

“是的,当然。你可以因为其他的一切而憎恶他,但这一句道谢是他应得的,没有他你早就死了。”她说完就走了。

安纳瓦克盯着她的背影,将瓶子砰地放到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道谢?向灰狼?

当他胡乱转台瞄到这几天有关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沿海的众多专题 道之一时,他还一直坐在那里。从美国也接收到类似的 道。在那里,船只遭到袭击也使地区性的海上交通基本上瘫痪了。电视正采访一位身穿海军制服的女人。她的黑色短发整齐地向后梳,脸色严峻漂亮,亚洲脸型,也许是个中国人。不,半个中国人。一个关键性的细节不大协调:眼睛。它们有着一种淡淡的,绝对不是亚洲人会有的水蓝色。

屏幕下边打出一行:美国海军总司令朱迪斯·黎。

“难道我们必须让出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沿海的水域吗?”主持人正在问道,“交还给大自然?”

“我不认为我们必须将什么还给大自然,”朱迪斯·黎回答道,“我们想和大自然和睦相处,虽然还有些地方需要改善。”

“虽然现在还谈不上和睦相处。”

“这个嘛,我们一直和国内外最有声望的科学家和研究所保持着密切联系。动物出现集体的行为变化令人担心,但夸大形势,引起惊慌,同样是错误的。”

“你不相信这是一种集体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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