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斜阳里（01）

要么遗憾·，要么重生。

年少时看王朔的小说，就萌生了要写小说，可那时阅历肤浅。现在，同样阅历不够，但再不动手就要向终老奔去，就会有遗憾。

那就开始吧。

01
午后，阳光刺眼，城市的喧嚣开始逐步回落。

高原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双手轻揉着小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连续几天的腹胀导致脸色有些难看，精神差了许多。墙角处，一只蜘蛛正在活蹦乱跳，重力加速度的落体然后回收高度，不间断地重复着，似乎在设捕猎食物的局，又像在结 。高原紧盯着蜘蛛的举动，若有所思。

阳光从落地窗斜刺进来，照在办公桌上，左侧一个玻璃沙漏还在缓缓滑落着细砂，投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印泥盒旁是一把精致的紫砂壶，在阳光折射下清晰可见薄薄的一层灰尘。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电脑是开着的，键盘上放了一盒皱巴巴的中华烟。

苏萌萌推门进来。拿着一袋打包的盒饭放在茶几上。看到高原隐忍着难受的样子，苏萌萌宛然一笑，说：“我给我同学打了电话，给你预约了今天下午两点，消化内科。抓紧吃点就过去吧”。

高原摆摆手：“吃不下，你吃吧，别浪费，再躺会儿”。随即闭目养神，不想再多说话。

苏萌萌停滞了几秒钟，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说：“乌烟瘴气，一点也不注意健康，别忘了下午两点”。随即走出办公室。

高原的公司叫营基商贸，已经折腾了七八年，主营快速消费品，代理及销售了几个品牌的食品饮料、茶叶，还投资了一家鲁菜饭馆和一个棋牌室。生意好时曾经有二十多个员工。随着行业的变化以及电商的崛起，生意越来越差，大部分员工都离开了，如今只剩下三个人：高原、苏萌萌、薛瑞。苏萌萌是会计兼秘书和打杂，薛瑞是唯一一个销售人员。业务范围也仅仅剩下茶叶和处理其他品类库存，清收欠款。生意规模是不及往年了，但由于员工的大幅减少，成本降低很多，每个月的固定开支主要就是三个人的工资和一个一间半套间的写字楼房租，三个人的架构活的也不错。投资的业务中棋牌室已经退出，而仅剩的鲁菜饭馆生意却出奇的好，把隔壁店铺盘了下来，规模扩大了一倍。高原一直试图转型，很多想法及规划也在陆续推进中。

市立医院，人头攒动，一片繁忙的景象。两点钟，高原准时来到消化内科，通过苏萌萌同学的引领做了相关检查，并找了一个专家看了病。病因就是最近应酬太多暴饮暴食导致的消化不良，腹胀，胀气不通，所以感觉小腹总是鼓气，放不出屁，憋得难受。

医生给开了治疗消化及胃部调理的药品和一瓶针剂，高原缓缓起身向医生及苏萌萌的同学表示了感谢，略弯腰蹒跚出门缴费拿药。苏萌萌的同学出来叫住高原，说：“高总，把单子给我，我去拿药，你先去隔壁注射观察室坐下等我，一会还要打针”。高原转过身，面有难色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十分钟后，高原斜躺在座椅里，注射器的药水开始一滴一滴地滴落。苏萌萌的同学端来一纸杯热水，高原吃了药，万分道谢后开始闭目养神，脑中思考着今晚一个重要应酬的沟通细节。今晚，万鹏将会从B市过来相聚。万鹏是高原的大学同学，一个系一个班一个宿舍的同学，关系很好。万鹏一直在B市媒体圈发展，娶了一个空姐，多年努力并承蒙做官的岳父提携，如今也有一个公司，主要从事媒介及广告。

一周前，万鹏打来电话，约了今晚的相聚，说是回来收一笔拖欠很久的广告欠款，最重要的是来故人相见。高原与万鹏已经有快一年没见面了，只是偶尔打个电话，发个微信互道安好。对于万鹏的到来，高原感到一种久别重逢的兴奋，同时多年的生意历练形成的自我保护及谨慎甄别能力又使他感到一丝突如其来的无逻辑铺垫的不安。

一个小时后，高原睁开眼，看了看药剂，很快就要打完，小腹的胀感轻微了很多。高原缓缓坐起挪了挪屁股，瞬间，一股气体涌向肛门，以微弱的连珠泡形式挤出，高原屁股下意识得一紧，喜悦之情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调整坐姿，伴随着刺耳响声的气体喷涌而出，高原如释重负。这个屁的声音瞬间在注射观察室内回响，周围几个病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向高原，眼里散发出羡慕的目光，高原赶快故作镇定的斜躺回座椅，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高原走出医院，看了看表，才四点多，马上给苏萌萌打了个电话：”哎，你同学够意思，帮了不少忙，替我谢谢她。好多了。通知一下马总，给我定一个包间，晚上七点。叫薛瑞晚上一起过来，你也过来”。

“好的，我这就安排”。

挂了电话，高原拦了一辆出租车，他要在晚上饭局之前去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刘希文。

出租车缓缓驶出小道儿，上了高架桥，一路极速向北郊驶去。高原掏出手机给刘希文打了电话，告知一会儿前去拜访。

北郊是这个城市仅存的一片旧区。还保留了很多历史的原貌，遍布了大面积的老旧平房和四合院以及曲折蜿蜒的小巷。陆续建起的高楼零零散散，总显得格格不入。

大约二十分钟的车程，出租车停在了北郊的一个小石桥旁。高原下了车，顺着小巷鱼贯而行，七拐八拐后来到了大甲巷52号门前。高原并没有马上去敲门，而是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站在门前思考了一会儿。几分钟后，高原按了门铃，一会儿一个带着金丝眼镜，头发稀少，身形消瘦却神情矍铄的中年男子打开了房门，这个人就是刘希文。

多年前，刘希文的女儿要去市实验初中上学，由于学校与家的距离太远，孩子上学极不方便，当时刘希文急切需要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而高原恰恰在实验初中对面有一套四十多平米的单位房正在出租。刘希文通过中介就找到了这套房，并且一眼相中，所以高原就成了刘希文的房东。相识就是这样开始的。

由于那套房子年代较久，设施相对简陋，而且地漏经常涌水，有一天地漏彻底堵了，整个房间污水横流啊。不得已，高原赶快带着几个工人去进行了维修，重新刨开地面，重新安装了地漏，打扫干净了房间。过程中高原不断向刘希文道歉。刘希文修养极好，倒是并不生气，觉得修缮好了也就没什么问题。

这本是一次小插曲，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浴室里的热水器又坏了。高原就觉得极其尴尬，又急匆匆去换了新的热水器。当天还没有安装工人，于是刘希文和高原两个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安装好了。为表歉意，高原强烈邀请刘希文去楼下的小酒馆吃饭，刘希文觉得高原有问题能马上解决，挺负责任，几推不下就去了。两个人推杯换盏也就加深了了解。酒足饭饱后，高原塞给刘希文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个月的房租，以示歉意。刘希文并不想收，但高原的执意使他看到了真诚，也就不再推脱。

知道刘希文好品茶，之后每年隔三差五高原都会给刘希文送些好茶，而当电视台有什么综艺节目活动时，刘希文也会邀请高原来参加一下看个热闹。刘希文比高原大八岁，高原觉得这个大哥有智慧有经验，所以当他遇到一些抉择时都会去请教一番，间或一起喝几杯，一来二往两个人也就成了好朋友。

刘希文把高原迎进院内。院儿内是三间大瓦房，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天井，左侧种满了花卉植物，右侧种了一棵玉兰花和一棵腊梅花。小院儿极其幽静，阳光顺着屋顶斜照下来，顺着房檐折射进天井，形成一股淡淡的光线，隐约可以看到尘雾飘舞。

高原坐在茶台前的圈椅上，顺手给刘希文敬了一支烟，点燃。刘希文用开水冲了一下茶壶和茶碗，笑吟吟地说：“怎么跑到我这里来”？高原吐了口烟，从口袋里掏出中心医院拿的胃药，说：”昨天路遇大师，告知北郊有贵人肠胃不适，急需解困，我一想，贵人就是您，我必须为您解忧，这不，带着药就来了”。刘秀文哈哈大笑，递过一杯茶，说：“真能扯淡”。高原也笑了，赶紧收起药来。

“有事”？

“没事。没事不能来？”

刘希文推了推眼镜框，嘿嘿一笑。说：“当年张作霖说日本人，只要一撅起屁股蛋子就知道屙几个屎蛋子。”高原哈哈大笑，说：“大哥，你就损吧。”

高原深知刘希文在媒体这个圈子的深厚背景，他希望刘希文能帮他去打听一下万鹏公司——熙乐传媒在电视台投放广告的代理业务状况，从而能了解一下是哪个企业欠了广告款，看看能否为老同学帮一些忙。

刘希文听明白了高原的意思，马上给电视台媒介投放部门的关系打了电话，十分钟左右，刘希文的朋友回了消息，说：“八个月前，熙乐传媒曾经投了一笔两个月的电视广告，投放的内容是本事一家很有名的化妆品公司的新产品上市，投放合同额是49万。高原得到了答案，但又担忧起来，他知道这家公司的款比较麻烦。

又喝了几杯茶，高原和刘希文聊了一些闲天儿，高原起身告辞，刘希文送至门外，对高原说：“什么事都不需要陷得太深，只要掌握好分寸就行。对了，下周在市美术馆有一个青年画家张其龙的作品展，我会过去，到时候约你一起去看一看，认识一下”。高原说：“好的，到时约，晚上去我那里吃饭，最近刚到了一批好茶，过几天让薛瑞给你送点儿来，尝尝新鲜”。

出门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多，高原赶快拦了一辆出租车，向饭店驶去。由于赶上晚高峰，路上有一些拥堵，到饭店时已是六点多。

这个饭店就是高原投资的鲁菜馆，两扇仿古大门敞开着，映照内心，左右两侧各放着一个石槽，石槽上面种了几株莲花，门框上方两侧分别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正中央是一块大大的木制牌匾，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黑色隶书大字—“同源和”。

当年营基商贸生意好的时候应酬特别多，几乎每天都有迎来送往，高原一想：既然每天吃，不如自己做饭吃，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自己开家饭馆得了。这个想法恰恰与他的好友马晓海一拍即合，于是两个臭味相投的好友就彻底厮混到一块。高原投了大部分资金，占了六成股份，马晓海投了家具陈设及全心全意的时间精力，占了四成股份，不到三个月，“同源和”就开张营业了。

没想到，这个饭店干了几年，生意竟然出奇的好，如今规模也扩大了一倍。

其实，任何一件事情能做成功都是有原因的，“同源和”也不例外。马晓海的祖辈曾经就是一名鲁菜厨师，解放后很多有名的厨师都被收归到国营饮食公司，他们在学习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后决定为革命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于是这些名厨共同编撰了一本儿《鲁菜菜谱》，把自己的宝贵经验，技巧绝活全部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这本菜谱当时是供饮食业职工内部参考使用的，距今已经五六十年，能保留下来的估计凤毛麟角。而马晓海恰恰就有一本。

马晓海曾经把菜谱拿给高原看过，一本极其陈旧泛黄的书，打开首页就是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说：解决群众的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柴米油盐问题，疾病卫生问题，婚姻问题。总之，一切群众的实际生活问题，都是我们应当注意的问题。”之后就是两百多道菜的详细制作过程。正因为有此秘籍，高原和马晓海决定严格遵守传统，绝不擅自革新，老祖宗的东西才是好东西。所以，“同源和”的菜肴口味保持了传统的风味，而传统的风味一旦被接受就很难被忘却。

尤其三个特色菜：爆炒腰花、爆三样、糟溜鱼片，很受欢迎；还有两个逢吃必点的特色小吃：油旋和糖鼓子烧饼。这些都促成了生意的成功。

除了特色菜，风味好，高原和马晓海在经营上也是动了很多心思，他们找了一个烧酒的民间作坊，定制了最好的53℃原浆酒，取名——“春风来”（同源和定制），每个包间里都会免费送上一壶，而且这酒只送不卖。由于“春风来”品质极好，以致有些懂酒的客人经常来吃饭，其实就是为了喝一口免费的“春风来”。

另外，每桌必送一道菜谱中的名菜—-“珊瑚白菜”，同样，这道菜在菜单里没有，只送不卖。所以，“同源和”生意越来越好是必然的。

马晓海远远看到高原进来，马上迎上来，紧紧握住高原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屁是一股气，不放不得劲，代表组织慰问你的消化器官，受苦了”。高原哭笑不得，打开马晓海的手，指着二楼，说：“苏萌萌到了，肯定是她给你说的，你就扯吧，哪个房间？”

“安排的荷香厅，快上去吧，苏萌萌和薛瑞已经到了。”

“好的，喝了几杯茶，饿了，先来碗面垫一垫。”

“菜和酒怎么安排？”马晓海问

高原说：“上几个特色菜，你看着再搭配几个就行，人不多，不用弄太多，刚打了针，也喝不多，酒就喝咱自己的“春风来”，显得亲切。”说完，高原就上了二楼。进了包间后马上掏出手机给万鹏发了一条信息：到了直接打车过来，永兴路214号同源和鲁菜馆荷香厅，酒菜已备好，钢枪已擦亮，期待兄台大驾光临！

发完信息后，高原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苏萌萌，苏萌萌轻微点了一下头。不一会儿，一碗茄子肉丝面就送进来，高原赶快吃了起来。薛瑞在一旁向高原汇 着这几天的销售状况以及清收账款的进度。高原听了听，摆了摆手说：“这些回公司再聊，今天先不谈，我今天身体状况不佳，你和萌萌要替我多敬几杯。”薛瑞和萌萌对视一笑，说：“原来你叫我们来是替你挡酒的。”高原快速摇摇头，说：“真不是，我们是一家人，很久没聚了，今天就是碰巧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薛瑞和苏萌萌都是在公司成立之初就加入了公司，深知高原的秉性和人品，他们对高原有着高度的信任，否则也不可能一路追随。薛瑞看着高原，眼中露出坚定的神情。苏萌萌撅起小嘴狠狠点了点头，心中说就是一家人。

服务员进来陆陆续续在桌上摆了八个凉菜，还拿来两瓶“春风来”，打开一瓶倒满了几个分酒器，酒花快速地涌起然后由大变小，相互挤兑着快速消散。顿时，带着甘甜粮食气息的酒香在空气中愈发浓郁。

七点刚过几分钟，万鹏就打来电话：“马上就到，今晚一定要多喝几杯，必须泪流满面才行，准备接驾?。”高原接完电话，觉得万鹏这客套话怪怪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不一会儿，包间门被推开，一位穿着浅咖啡色风衣的高个头，身形健硕，头发浓密却又有些油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个人就是万鹏?。高原也显得很兴奋，快步走上前去拥抱住老同学，说?：“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来了?。”万鹏拍了拍高原的肩膀，对他的耳朵轻声说?：“还有一位?。”高原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一股有记忆的淡淡的香水味道，一位靓丽优雅，眼神灵动，满面红晕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她驻足，看着高原，投来甜甜的含情笑意的目光?。

高原一下怔住了，脸上涌现出快速变化的复杂的表情，举起来的手在半空中僵持，房间里刹那宁静，苏萌萌和薛瑞矗立着，不知是何状况?。万鹏也刻意向旁边退了两步?。

这位突如其来出现的姣好女子?正是高原大学时刻骨铭心的初恋—-王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