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来欣赏一些文本中的句子,了解吴语在其中的表现。首先来看大家都熟悉的《葬花词》: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四句里面连用4个“侬”字,这“侬”字是吴语,这没有疑问吧,难道北方人说“你“也用“侬”字?“侬今葬花人笑痴”的“痴”字也是吴语区的方言词,北方人说“傻”。“痴”字书中特别多。
再看第51回,(晴雯)气的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
第52回,麝月忙披衣起来道:“……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
“只怕过了人”、“ 怕过了病气”,这里的“过”字,是吴语中“传染(疾病)”的意思。上海人说“过拨我”,就是传染给我的意思。
第59回,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称“下雨”为“落雨”。
把喝茶、喝酒说成吃茶、吃酒就更多了。就举第41回一例,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喝茶用“吃”。
“夹菜”称“搛菜”。也是第41回,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
“顶嘴”称“强嘴”。第44回,凤姐儿道:“……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强嘴!”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
“爆竹”称“炮仗”。第54回,凤姐儿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儿又轻狂起来。”
将“客人”称为“人客”。第64回:宝玉见无人客至,……吩咐了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令他急来通禀。
“倒霉”称“晦气”。第70回,看到一只大蝴蝶风筝挂在树梢上,黛玉笑道:“可是知道是谁放晦气的,快拿出去吧。把咱们的也拿出来,也放晦气。”
我们还发现,书中有许多埭、坞、圩、渚的叫法。如“翠樾埭”的埭,是堵水的土坝,北方人叫堤。杭州、西溪现在仍有许多以“埭”为名的地名,如陆家埭、姚家埭、郭家埭、丁家埭、洪家埭等。洪家埭曾有洪升家的祠堂。据说以“埭”为名的地名比较多的区域主要在太湖周边的杭嘉湖地区。“坞”北方指土围子、土堡,南方指四面高中间低的处所。书中有“暖香坞”“方离柳坞,乍出花房。”杭州西溪有著名的十八坞。“圩”是低洼处防水护田的土堤,西溪有龙头圩、石坎圩、登云圩、南小圩等。“渚”是水中的小洲,如无锡的鼋头渚。河渚是西溪湿地的一处古地名。书中有柳叶渚。
还有一些杭州方言,如午间晚间(第30回)、益发(第25回)、戏耍(第18回)、日头(第31回)等。书中还有许多儿尾音。如大家比较熟悉的称儿童为小伢儿,称老翁为老头儿,称女孩子为姑娘儿。人物称谓多带儿字,书中的凤姐儿、珍哥儿、芸儿、环儿、颦儿、平儿、巧姐儿、莺儿、四儿、金钏儿、柳嫂儿、旺儿、兴儿、刘姥姥家的狗儿、板儿;地名有暖阁儿;谈话中的眼圈儿、趣儿、解解闷儿、没个空儿。第31回翠缕道:“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北方人的儿化音较轻,而杭州市区“儿”字说得很重,如第19回的女孩儿、饼儿、毛病儿、歇歇儿,第24回的不得空儿、巧宗儿、小雀儿、信儿等。还有第7回的“吃这东道”,第23回的“戏文”,以及第6回的“响快”、“倒不拿大” 都是地道的杭州话。
关于词尾的“儿”字,鲍士杰的《说说杭州话》书中说得很清楚:“北京话的后缀‘儿’,是依附在词根之上的,只做了一个卷舌的动作,不能独立地自成音节。例如‘花儿’写出来是两个字,读出来只能是一个音[huar],我们称之为‘儿化’。杭州的‘花儿’,写出来是两个字,读出来也是两个音[hua er],这个‘儿’是独立自成音节的,我们称之为‘儿尾’。”并且说:“杭州的‘儿尾’是杭州固有的。……浙江有许多方言都是有儿尾的,……” 又说:“杭州说袋儿、耍子儿;北京说兜儿、玩儿。杭州话带儿尾的,如袜儿、筷儿、相貌儿、黄鼠狼儿;北京话却没儿化,如袜子、筷子、相貌、黄鼠狼。”北方人看《红楼梦》书中带“儿”字的词,一看就知道有些是北方话不带“儿”字的,那就是杭州一带的浙江话。
我看到《红楼梦》第24回,倪二对贾芸说了这么一句话:“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这里用“我们”似乎不通,应该说“我的女儿”怎么说“我们女儿”呢?在鲍士杰的这本书里,我找到了答案。他说:杭州话中人称代词作定语时,习惯用复数表示单数,并不加助词的‘的’,这一点很特殊,跟北京话不一样。如:这封信请你交给我的丈夫,杭州话这样说“格封信请你交拨我们老公”; 你的妻子回娘家去了,杭州话说“你们老婆回娘家去得”。原来“我们女儿”是“我的女儿”之意。看来倪二是杭州人,说杭州话,应该不会错。前面说到的凤姐儿说的“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这里的“我们”,也是指凤姐自己。
有人说,书中的语言不知它的读音,能分辨出是吴语吗?以上我们在用法上已经可以看出,如闹热对热闹,过对传染,埭对堤,吃酒对喝酒,杭州的儿尾音与北方儿化音的区别等等,触目皆是。
而要分辨古代词语的读音,最明显最可靠的例子,可以从必须押韵的诗词和酒令上来看。《红楼梦》第40回行酒令一节,鸳鸯规定“都要叶韵”,也就是押韵或合韵。那他们都合的是北方官话的韵呢?还是吴语的韵呢?我看出鸳鸯说的是吴语。下面我们来具体分析一下。鸳鸯说:当中是个“五和六”。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如果是北方话,六(liu)和骨(gu)不合韵,可是,如果是吴语,就完全合韵。吴语的发音六念lo,骨念go.就合韵了。再看,鸳鸯道: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道:“世人不及神仙乐。”这岳(yue)和乐(le),也不合韵。但按吴语,尾音都是o(音喔),分别读岳和乐(音螺)就合韵了。鸳鸯道:左边“长幺”两点明。湘云道:“双悬日月照乾坤。”鸳鸯道:右边“长幺”两点明。湘云道:“闲花落地听无声。”这明(ming)和声(sheng)合韵中东辙,可是坤(kun)是人辰辙,如何合得了韵?湘云说的是哪种方言呢?后来看到《说说杭州话》这本书才明白,鸳鸯说的“明”不是北方话的明,而是杭州话的明[men门]。杭州话和吴语中的明天、明年都说成“门朝”、“门年”的,而且浙江人说话一般没有后鼻音、卷舌音。这样我们再来看这三个字的发音:明[men]、坤[ken]、声[sen]就完全合韵了。这里可以确定是用吴语说的酒令,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有谁能够推翻这个结论?
当然,《红楼梦》里的语言不是那么简单,从对多种出版物的研究来看,包含北京方言、河北地方方言、江苏沛县(长安)方言、如皋方言,大量的吴语,还有江西的赣语,湖南的湘语,甚至还有满语、云南方言。从《石头记》的批语来看,创作此书的很可能是以南方人为主的创作集团,他们才华横溢,懂得多地方言,但绝不可能是北京西郊那个旗人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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