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中华环保联合会副主席杜少中
整理：王琳琳
中华环保联合会副主席杜少中
两次奥运的最大不同
两次奥运会，我个人感觉最大的不同是信心不一样了。
2008年，我是北京市环保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当时，虽然我们承诺在奥运会期间空气质量能够达标，但是质疑的声音一直存在。所有人都不停地在问，北京办奥运会，空气质量到底行不行？
记得那一年，我接待的境外媒体采访应该在1000人次以上。在这些采访当中，我要反复地介绍情况、反复地强调我们可以为奥运会提供好的环境质量，特别是空气质量，让他们相信我们可以做得到。
其实通过这样的反复介绍，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因为通过各种努力以及各项举措的采取，我们对自己有信心，但是要让别人有信心，得基于我们努力的结果。
冬奥会就不一样了。冬奥会不用再向别人证明我能干，我能干好，而是大家相信，你一定能干好。我听冬奥组委的人介绍，北京冬奥会申办成功后，冬奥组委去其他举办过冬奥会的城市了解情况、请教，但人家觉得“北京还问什么。意思是优等生不需要问。”
从压力到轻松，享受比赛的精彩
2008年8月8号，奥运会开幕式当天，我临时收到通知，去参加11:00~12:00在北京奥运会主新闻中心的新闻发布会，做关于空气质量的说明。据说这是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与北京奥委会执行主席早餐时临时决定的，因为那天北京出现严重静稳天气，空气湿度极高，罗格主席称“这样的天气必须有人出来说明”。
这也说明在开幕式当天，在公众兴奋点、注意力本应该在赛事上的最关键、最紧张时刻，大家还在关心空气质量，可见当时的压力有多大。
那次发布会的发言，现在 上还能查到。我自认为，那次发布会是我当发言人以来发挥最好的一场，无论是材料运用、语言组织、时间把控都是不错的，其实这就是人急了，把状态发挥到了极致。
借那个机会，我说，今天一进会场，我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但这个失落是带引号的，因为我们长期讨论的问题，刚刚有了一点结论，有了一点成果，大家就不理我了。我说，我希望能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后奥运时代环保措施如何常态化我们一定会积极研究，认真把能够常态化的措施保持下去，让生态环境质量持续不断地改善。
与那年那时相比，今年心情和压力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位置不一样了，夏奥会我算是在一线工作，北京冬奥会，我是可持续性咨询和建议委员会副主任，相对压力小得多，就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影响力为冬奥会相关部门提供意见建议。
同时我的心情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可以欣赏感受冬奥会的高光时刻。2008年，我有进奥运会所有场馆的通行证，但是我一个都没去，甚至我有奥运会开幕式的入场券，也没参加。为什么？一是没时间，二是我真不愿意去，因为按赛前几乎天天要参加发布会的情况，我还得时刻做好准备，心里并不轻松。
但今年冬奥会，我是自信、骄傲、自豪的基础上还有一份轻松，因为从国家到公众再到我自己，都充分相信我们一定能办好这次冬奥会。哪怕西方媒体有质疑，我们都能用我们的实际行动反驳。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又奉献了一场精彩绝伦无与伦比的冬奥会，给世界留下了丰富的遗产。我们中国队也拿到了9金4银2铜共15枚奖牌，奖牌榜占据第三的好成绩，应该给所有运动员点赞。
北京举办冬奥会具有世界意义
北京和张家口申办冬奥会，有些西方媒体就是挑毛病，说冬奥会不应该在中国举办，特别是不能在北京、张家口举办，因为这两个地方缺水，办了还会污染地下水。
我说，要想聊这件事，咱得算账，还得讲理。
首先说算账，水怎么叫多？怎么叫少？一个地方水多水少，是比较而来的。跟水多的地方比，我们肯定是少；跟水少的地方比，我们还不少。这要看判定多少的标准是什么？举办一次冬奥会，需要的水够不够？够，就没什么可说的。
事实胜于雄辩。北京冬奥会在北京和张家口两地举办，冰上项目主要在北京，雪上项目主要在张家口。据有关方面 告，北京延庆和河北张家口地区，为冬奥会造雪用水，区域内采取了一系列蓄水、节水措施，地表水就够用，不用地下水，造雪不用化学药品，不会影响地下水。
有人又说，北京冬奥会雪上项目得造雪，别的举办国不用造雪，这是个误区。因为造雪一方面是保证赛事所需要雪量，一方面还要保持雪质，而且雪的质和量都要稳定均衡，这是天然雪场不能自然满足的。北方人都有过在雪地里走的经历，人一走过去雪地的情况就变了，后面的人跟着前面的人，眼睛看见的和脚下感觉到的肯定就不一样 ，这在日常生活中无所谓，但到了赛场上，就会是前面运动员滑的时候雪地很松软，后面的运动员滑过来很硬实，条件变了，比赛就不公平了，所以必须得用人工造雪来调节。
在冬奥会这样高水平的冰雪赛事中，尤其像高山滑雪的滑降、大回转、超级大回转等项目，都要求雪的覆盖厚度的硬度达到一定标准，为了保证雪的数量、厚度和硬度达标，必须人工造雪。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这些知识是请教专家得来的。我也去过一个欧洲的雪场，自然情况很好，看上去雪量很大，但也在24小时不停的人工造雪，就是为了解决上述问题。
最关键的，说北京不能举办冬奥会，这是有违奥林匹克精神的。参与冰雪运动是全人类共同的权利，参与和举办夏奥会、冬奥会也是全人类共同享有的权利。不能说热带地区不下雪，当地人民就不能参加冰雪运动、不能举办冬奥会。
办得了办不了是能力，该不该办是权利。过去，冰雪运动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也由于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冬奥会长期被少数国家和地区垄断，以往的23届冬奥会，举办国只有12个，有的国家甚至办过三四次。
所以我们中国举办冬奥会一个很重要的意义在于世界意义，让更多人看到我们有平等的权利。而通过北京冬奥会，我们带动了3亿人上冰雪，让奥林匹克“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的精神在华夏大地上得到了更广泛的传播。
中国故事需要世界舞台，世界舞台也需要中国故事
当新闻发言人尤其是奥运会发言人的经历，不仅是我生命中的宝贵财富，也让我更加娴熟地掌握了与新闻媒体打交道的方法。那就是，不光要给大家介绍情况、数字，还要讲故事。因为故事能让人记得住你。
比如，我们常提到的到2035年，生态环境根本好转，美丽中国基本建成。一般人可能很难具象化的理解，如果用讲故事的语言，大家一下子就会明白了。那就是到2035年，污染天不好找了，不污染的天天天都是，绿水、蓝天、净土成为常态。
还有一个例子。2018年，我获得了德国卡洛维茨可持续发展国际奖。这个奖是2013年设立并开始颁发，每年一次，一个给德国人，一个给外国人，我是得到这个奖的第六个外国人，第一个中国人。
在颁奖仪式上，获奖者都要进行现场演讲。当时主办方跟我沟通，想让我把中国的政策解读一下。当时，我就想给德国人讲空气、水、土治理的政策措施，对方可能没有兴趣听，而且听了也记不住。
那如何让他们更好地理解我们“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呢？我跟主办方讲了几个故事，其中之一就是贵州茶。
我说中国茶大家都知道，有很多著名的产茶区。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贵州其实是中国产茶第一大省。很多地方会把贵州的原茶买去，加工后出口。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贵州茶可以通过欧盟最严格的检验。它有5大特点，低纬度、高海拔、少日照、多云雾、无污染，前4条是“天生丽质”，后1条叫“后天加持”。但如果没有后1条的“后天加持”，前面的“天生丽质”也就没用了，因为没有人会买污染了的茶。
然后，我又接着说，贵州省湄潭县原来是一个有50万人口的贫困县，自从把茶产业确立为支柱产业，一跃成为了富裕县，35万人搞茶，一年茶产业收入高达100亿。所以我说要想保住贵州茶的金山银山，就必须得保住生产贵州茶的绿水青山，要没有这绿水青山，也就没了老百姓的金山银山。
通过这个故事，德国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这个经历让我对总书记说的“讲好中国故事”感受更深了，我觉得中国故事需要世界舞台，世界舞台也需要中国故事。
奥运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如果没有当发言人的经历，或者没有当奥运会新闻发言人的经历，我的人生轨迹会很不一样。
我觉得，虽然历经坎坷，也有好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但总体来说自己是比较幸运的。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的人生经历与国家各项事业的发展轨迹相融合，沾了环保的光。一开始，我在首钢工作，然后到了环保局，再到环境交易所，再到高校，现在是中华环保联合会副主席。冗长的经历不必细说，其实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让大家都记住我的经历，那就是“先污染后治理，用市场手段解决环境问题，最后动员公众参与”。
同时，我也沾了当新闻发言人做新媒体的光。我当了8年多新闻发言人，写了11年多微博，基本上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当发言人时，我是北京市第一批新闻发言人，又赶上奥运会，做了奥运会的新闻发言人；写微博也是一样，我是2011年1月份开始写微博的，那年被称为政务微博元年；2012年，我到环交所当董事长，在大家还都不熟悉什么是碳、很多人都没听说过碳的时候，我已经是卖碳的了。
所以，说巧合也好，道契合也罢，真的就是机遇加幸运，让我碰上了潮流，赶上了潮流。
但要全归因于幸运，也并不如此，其中也有自己的坚持。曾经我也有机会不在环保系统干了，但决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环保是可以从事终身的事业，哪怕不在岗位上，也可以做志愿者。
所以现在我对自己的定位不是专家，不是学者，而是临时工，是志愿者，为生态环境保护事业做一些力所能及，同时与内心理念相契合的事。
美丽中国建成时，我要认真地喝两杯
作为一个从20年前就与蓝天打交道，并且以跟 友们讨论蓝天为己任的人，看到这些生态环境变化，可以说让我“一喜一忧”。
喜的是我们取得的成绩，让人振奋；忧的是生态环境好转了，蓝天多了，人们对环境的关注程度就不像原来高了。
但是，我想提醒的是，当前我们还属于生态环境基本好转的阶段，还没到2035年根本好转的程度，我们不能放松，要时刻保持关注，要继续努力。就拿空气质量改善来说，决定其改善的根本原因，是持续减少大气中的污染物浓度。空气污染物浓度大幅减少，蓝天会越来越成为常态。
我相信，到2035年，全社会的生态环境理念、行动都会上一个大台阶。大家会认为保护环境是天经地义的，保护环境的行为会融入到每个人的生命当中，我们的经济、技术、社会、生态文明的各项建设都取得新的进展。我想到那个时候，我要认真地“喝两杯”。
我自己也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从两大方面继续努力，一是争取健康、高质量地活到2060年，亲眼见证咱们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二是在2035年之前，在自己还走得动、爬得动的时间里，就生态环境的事继续跟大家一块切磋交流，用实际行动让公众对美丽中国有更深切的体验。
如果有人愿意跟我在微博上“打架”，我也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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