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mtalk第四期 程东浩—危险品航空运输须“适新破旧”

导言：随着航空货运法律法规及技术手段的逐渐完善，危险品运输对于更安全更快速更便捷的运输方式的诉求也日趋强烈。航空货运占比逐年增长，而危险化学品空运在航空货运中所占的比例也不断上升，或许危险化学品等特种货物会是航空货运新的增长点。

本期我们邀请到了中国民航危险品运输管理中心工作的程东浩博士，做客我们的ChemTalk “化”说江湖专栏。程东浩博士是危险品民航运输方面的专家，在立法调研、标准研究、存储安全、应急处置等方面均涉猎颇深，拥有自己的经验和见解，生活中同样热爱运动。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一下民航危险品运输的现状和一些先进的设备手段吧！

因为了解，所以敬畏

Q1：您能先简单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A1：大家好，我是程东浩。目前在中国民航危险品运输管理中心工作。中心是2014年民航局成立的副司级科研机构，我也是在2014年到中心工作，上个月刚好入职五年，也可以说与中心一起成长。来中心之前，我其实是做有机合成的，每天和各种化学试剂打交道，从本科学化学开始算起，学了12年的化学，所以对各种化学物质的危险性还是比较了解的，自己也亲自操作过很多危险性很高的化学品。因为了解，所以敬畏。现在做危险品管理，也是抱着一颗敬畏之心在做。

Q2：大家对您的日常工作也比较好奇，和我们说一说吧。

A2：我们中心承担着民航危险品领域法规标准、政策程序等研究工作。我这边主要是以项目的形式开展日常的工作。目前所从事的项目围绕危险品货物的存储安全管理与技术以及危险品航空运输应急处置两大块进行。

在存储管理方面，去年起草了民航咨询通告《危险品货物航空运输安全管理办法》和民航行业标准《危险品货物航空运输存储场所安全管理规范》，现在仍在进一步研究细化存储的标准、安全防护技术以及智慧存储。

在应急处置方面，之前研制了用于客舱锂电池起火应急处置箱、易燃易爆物品防护设备，也参与了《飞机客舱锂电池应急处置指南》的编写。现在正在纵深化研究，从空中到地面，从处置标准到处置设备，从锂电池到其他危险品，甚至现在比较火的人工智能、虚拟现实、语音识别等新技术，我们也在尝试应用到危险品航空运输应急处置领域。当然，日常工作中还需要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

危险品航空运输安全管理平稳有序，但是企业运行发展压力大

Q3：目前我国危险品空运的现状如何？

A3：2018年，我国危险品货物航空运输总量达到81.3万吨，增速为10.5%。虽然只占货邮航空运输总量的4%左右，但是最近五年危险品货物航空运输的增速都在10%以上，明显高于货邮运输的增速。今年第一季度民航货运增速进一步放缓，或许特种货物是货运新的增长点。

2018年，锂电池及含锂电池的设备航空运输量为66.1万吨，占到总运输量的81.3%。大量的电子设备，促进了危险品航空运输发展，也带了安全压力。

截至目前，我国运输航空实现持续安全飞行104个月。危险品航空运输领域的安全记录还要更长一些，虽然没有事故发生，但是不安全事件每年还是有很多起，比如在货运端，一些危险品发生泄漏，包装破损等；在客运端，旅客携带的充电宝在客舱里面冒烟，甚至起火。总体上，危险品航空运输安全管理平稳有序，但是企业运行发展压力大。

Q4：您印象最深刻的危险品空运的事故和教训是什么？

A4：历史上危险品空运的事故还是有不少的，这与之前管理方式以及标准不完善都有很大关系。最近几年，也是发生了两起大的事故，这也与社会发展过程中我们对新生事物的认识不足有很大关系。

2010年9月3日，一架UPS的波音747-44AF货机从迪拜国际机场起飞前往德国科隆。飞机起飞22分钟后发现火情，要求立即返航。十几分钟后，飞机坠毁在离迪拜机场附近9英里处一座军事基地内，两名飞行员丧生。事故调查 告指出主货舱中未能扑灭的大火是坠机的主因。起火点装载有大量的锂电池，其中有5票锂电池货物是未经UN 38.3检测的，还有1票货物的电池型号与UN 38.3 告不符。这些电池从深圳陆运至香港，然后由香港空运至迪拜。这起事故点爆了锂电池航空运输规则，至此，锂电池航空运输规则经历了众多变化。

2011年7月28日，韩亚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47-400F货机从韩国首尔起飞，飞往中国上海，起飞1小时后发现机舱起火，随后就在济州岛国际机场以西130公里公海海域坠毁，两名驾驶员不幸身亡。而后的事故调查没有指出事故的元凶，但是在货舱起火点装载有动力电池（韩国一家大型汽车制造企业的电池）和易燃液体。事故调查 告所给出的建议措施多与锂电池航空运输风险控制有关。这些建议措施有些已经被纳入到《危险物品安全航空运输技术细则》中。

虽然这几年全球未再发生与危险品有关的重大航空事故，但是这两起事故所凸显出来的问题，仍未得到圆满的解决。

Q5：国内的危险品航空运输法规体系是怎样的？

A5：我国危险品航空运输也有近70年的历史了。20世纪50年代，我国民航开始运输以农药和极少量的放射性物品为代表的危险品。到了60年代，民航经历了十多年危险品禁运的时期。随着国际运输和国内经济的发展，70年代中期，我国又逐步恢复了危险品的航空运输，并制定了相应的规定来保障航空运输安全。经过60多年的发展，我国危险品航空运输管理体系得到不断完善，在遵守国际公约和国际标准的同时，也依据国内的实际情况制定了相应的管理要求。

我画了一幅图，基本上囊括了我国的危险品航空运输法规体系。

在中国实施危险品航空运输，需要遵守的法律法规，包括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遵守现行有效的危险品运输国际公约和国际标准，即国际民航组织《芝加哥公约》的附件-18《危险物品安全航空运输》及其《技术细则》和补篇，《技术细则》和补篇主要来自于联合国的《关于危险货物运输的建议书-规章范本》和《关于危险货物运输的建议书-试验与标准手册》等。

第二个层次是遵守我国颁布的与危险品相关的法律法规，如《刑法》、《民用航空法》、《安全生产法》、《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放射性物质安全运输管理条例》、《民用爆炸物品安全管理条例》等。

第三个层次是中国民用航空局制定的危险品运输规章，现行有效的是2016年4月13日起正式施行的修订版《民用航空危险品运输管理规定》（交通运输部令2016年第42号，CCAR-276-R1）。此外，民航局还制定了13个配套文件。

标准体系并行于规章体系，除了适用的国家标准外，危险品航空运输领域的民航标准共9项，在制定5项。

还权利于企业是好事，但放权策略需谨慎

Q6：在法律法规本土化的过程中，做出了哪些调整？要特别注意什么？

A6：首先要强调一点的是《芝加哥公约》及其附件是一部国际法，中国作为国际民航组织的缔约国，必须遵守并执行《芝加哥公约》及其附件的要求。附件18是关于危险品航空运输最基本的安全要求，各国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更加严格的要求。很多国家法律法规本土化时，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部分要求体现在《技术细则》的国家差异中。

其次，由于我国的行政管理与欧美的行政管理有很大的差异，基本上我国的危险品航空运输的法规在行政管理上都是自成一体的。《技术细则》规定的是技术性要求，并不干涉各国的行政管理，这一点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最后，再说说《技术细则》的技术性条款，我国在转化的时候也做了一些调整。比如旅客携带的危险品规定中，国内禁止携带火种，这也是基于血淋淋的事故制定的要求。

Q7：危险品航空运输相关的法律法规在落地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

A7：法律法规在制定的过程，需要广泛地调研，只有这样才能在落地的时候更加接地气。即使这样，每一部规章落地时也还是会存在一些执行的困难，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对待。有可能是规章在制定时没有考虑实际情况，不具有实际操作性。有可能规章有意拔高标准，企业初期执行这些标准可能有麻烦，但是这会提高行业整体水平。有可能企业自身不规范，落后行业平均水平很多，抱怨规章没法执行。不能一概说规章执行层面困难多，没有制定好。若真是存在问题，也可以反馈，进而修改条文。

危险品航空运输规章曾规定“航空公司认可鉴定机构”，对于这项规定也是存在一些争议的，航空公司抱怨说没有能力认可，鉴定机构抱怨“有太多的经营人需要来认可”，但从法规本意的简政放权，还权利于企业并没有错，只是这个放权的策略可能需要改一改。

安全管理工作任重道远，要“适新破旧”

Q8：您能简单说说您对危险品航空运输的展望吗？

A8：安全管理工作任重道远，要“适新破旧”。“适新”就是要适应新形势、新产品，提出适用的新标准要求。伴随我国能源战略、新能源汽车产业、锂电池产业等发展，新的电池、高能量密度锂电池、大型动力电池、新电子产品层出不穷，不可避免需要航空运输，老的标准要求是否还能保证安全？是否规定苛刻限制产业发展？从识别分类、测试方法与标准、包装要求、风险防控措施等方面都需要不断跟进。

“破旧”就是要破解旧问题、旧思路。瞒 问题由来已久，虚假检测 告愈演愈烈。各方也努力去解决这个问题很多年了，却始终未有好的效果。如果一直不去触碰利益群体，民航的好运终有用尽的一天。

航空运输的优势在于“快”，如果能够打通小件危险品的更快“航空运输”，或许危险品空运能迎来快速的发展。

安全防护箱轻便灵活，安全可靠，操作简单，有比较广的适用场景

Q9：听说您研发了一款安全防护箱，能简单和我们介绍一下这个产品吗？

研发这个产品的初期是有很强的导向性的，就是为了解决飞机客舱环境下含锂电池产品的冒烟起火的处置。现在电子产品越来越多，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电子产品，但是电子产品冒烟起火事件又屡见不鲜。客舱是一个很特殊的环境，处理不好容易导致更大的危害，甚至发生悲剧。所以研发这个产品时，考虑了很多因素，做了很多实验进行一步一步的优化，最终形成现在这个样子。

安全防护箱正面左上角为排气孔，内置专利过滤材料，可以有效过滤锂电池燃烧时产生的有毒气体和粉尘颗粒。中间黑色圆孔为观察窗，可以通过观察窗观察箱内物品情况，避免人员操作时意外受伤。右下为注水口，通过注入水来对过热物品进行冷却降温。安全防护箱具有五大功能：（一）隔热；（二）防火；（三）防爆；（四）降温灭火；（五）有效过滤有毒气体和粉尘。箱体本身所用的材料性能优异，在高温下不易燃、无毒性物质释放。

除了安全防护箱外，中心也可以提供整套防护产品，比如配合着使用的耐高温手套、夹具、口罩、护目镜、便携式水基灭火器等产品，还能定制柔性的阻燃防火防护袋、包等。

我再举一个自己的例子。十年前了，我读博士期间，要使用一种剧毒的试剂，叫“四氧化锇”，我当时联系经销商（厂家直销的）买了1克。幸好这个试剂国内就生产，而且纯度很高，还就在北京。如果不是这样，我估计很难买到这个试剂了。这个试剂虽然是剧毒，因为量少，厂家包装也很简单，就用安碚瓶密封的（就是那种装药品的玻璃瓶）。我考虑坐公交车、地铁、打车都不是很合适，我就背了个包骑自行车去取得。取试剂的时候，卖家给了我一个很小的茶叶罐，里面用棉花固定了一个玻璃瓶，其他什么包装也没有。当时也是年轻，也不怕，直接放书包，就又骑了十多里自行车回到实验室。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挺不安全的。如果有现在的箱子，我是肯定要拎着自己的箱子去取货的。就现在来说，游走于各大高校实验室的送试剂人员，我想和我以前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安全也是利益，没有安全就没有长远的利益

Q10：您对最近发生的响水化工厂事故有所了解吗？您能从自己的角度来谈谈思考和启发吗？

A10：响水事故发生时，我正在上海参加《危险化学品安全法》立法研讨会，讨论危险化学品法规与实际运行中遇到问题及解决办法。很不幸，正在讨论中，事故就发生了。我也持续关注了这次事件， 上有很多评论。现在有种谈“化学”色变，普通民众一说“化学物质”就觉得是不好的，还有好多媒体鼓吹“天然物质”，“天然物质”就不是化学的？化学工业支撑着我们日常的衣食住行，断了化学，就回到原始人的社会水平。当然，化学物质有些是有害的，处理不当会产生危害，危害的产生，“人的因素”是占主要的。这里的“人”，包括政府、企业、个人等多个群体。企业是逐利的，事实上，安全也是利益。没有安全，就没有长远的利益。

这次事故造成很大的损失，政府也断臂重治。对于这次事故，或者说每次事故，都有严肃的处理，不知道大家是否记得3年多前2015年8月12日的天津港爆炸事件，这期间化学品生产制造、运输等环节发生的事故也还有多起。这次事故发生后，江苏响水关闭了化工园区很多企业，其他省市也做了这方面的工作。下这个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对当地的经济、民生是会产生影响。从企业的角度来思考，这样的企业生产的产品是有需求的，这样的企业在此地被关停了或倒闭了，同样的企业就会在其他地方出现，原有的化工园区管理经验和多年的生产运行经验都不存在，当然你会说出事的企业没有什么可靠的经验，但是一个新生的事物更加没有经验可谈。安全生产是需要安全经验积累的，不是拍脑袋坐办公室想出来的。

举个例子，我老家在安徽中部，是国家的粮食基地，这些年也发生的很大的变化。原来大片的良田，现在荒芜的地方盖起了楼，烟囱林立。发展是好事，可是在一个没有废水废气处理，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地方，这些地方很难有配套的公共安全设施，甚至就是农田里圈块地就变成了工业园。招商引资来的很多企业都是长三角其他地方淘汰的企业。

还有一个吸引企业的因素，就是低价的劳动力，对于化学品生产企业，从事的员工除了知识和技能外，还需要安全意识，这个安全意识，整体的教育体系里缺乏这样的教育培养，对于习惯于农业生产的人员来说，也不是一两堂课程就能弥补的。员工到管理层，都缺乏相应的安全意识，安全管理工作显然很难做得好。

收获了一群实实在在做安全管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Q11：您工作生涯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A11：认识到一帮爱好危险品安全管理工作、实实在在做安全管理的人。

Q12：您在业余生活中有什么爱好？

A12：唯一坚持下来的爱好，也就剩篮球了，现在玩伴都遍布各个地方，凑一起打一场球也不容易，所以打得少了，但是还是有喜欢的球队和球星，每天会去刷NBA的信息。

以上内容是对程东浩老师部分观点的提炼。如果您在化工行业有想和大家分享的经验，欢迎做客“ChemTalk(化工说)”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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