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现代文明冲击下的桃源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朵奇葩，惟有沈从文先生这样独特经历的写手，才能写出这现代文明冲击下的行将消逝的农耕文明牧歌式的桃源生活。

这湘西边城的生活就如东晋诗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里的桃源。

我们先来温习一下《桃花源记》中的生活环境，然后再来对比沈从文先生的边城的环境，再来解释边城的环境之迷人之处。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便舍船，从口入。

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

具答之。

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这是一个远离红尘，喧嚣的人间仙境。

里面土地平旷，屋舍整齐，有肥沃的田地美好的池塘，种有桑树和竹子，鸡狗欢腾。

人们安居乐业，对待从外面进来的渔人很是友好，邀请到家里，摆酒杀鸡来招待他。还跟渔人打听外面的世界的情况，很坦诚地告诉渔人他们的来历。

读着这样的文字，让人心旷神怡，一下子摆脱了凡俗。主要是简单而富足，完全符合老子《道德经》里的理想：“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至治之极。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一个原始氏族部落的牧歌式的生活场景。这里面的人们，依靠着一片肥沃的土地，生活的欲望极其简单，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能遮风挡雨，不受饥寒，养几只鸡 ，养几条狗，不是为了提防人，而是地方猛兽的侵扰。从出生到老死也不会想着离开自己的家乡这片土地。

孔子在《论语》中也表达过类似的理想生活的描绘，是通过他的弟子曾点说出来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夫沂，风夫舞雩，咏而归。”

以上是传统文化中对理想农耕牧歌式幸福生活的描绘。

其实都是先哲们对再也回不去的人类原始部落无忧无虑，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简单和谐生活的一种向往。

现实中的人生是充满争斗，死亡，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苦难的。

非常奇特的是，老子孔子生活在礼乐败坏的春秋战国时期，而陶渊明生活在南北战乱分裂的东晋时期，那都是战火纷飞，人民生活朝不虑夕的颠沛流离的时代。因此特别渴望能找一个没有战争，生活富足，人际关系简单的桃花源。用来安放厌倦了战火的灵魂。

沈从文先生生活的年代，恰恰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个时候中国正处在军阀混战，外族入侵的动荡流离的时代。而沈从文先生恰恰是被这种西风东渐的的现代文明冲击到了自己的故乡，湘西凤凰城，中国农民再也不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这小国寡民的生活了。沈从文先生被迫当兵，然后进入到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一下子仿佛是从桃花源出来的到红尘社会中的人，所以他焦虑，彷徨，无助。为了能在他所不熟悉的现代文明中立稳自己的根基，彰显自己的存在的价值，他不由得常常怀想自己曾经生活的湘西故土童年的一幕幕，加以美化，想像出了边城的桃源式的环境。

所以，当我们阅读边城时，会被其中的理想化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环境所吸引。主要是干净纯美的山川风貌，按今天的标准，就是绿水青山。

然后，在这绿水青山中淳朴自然的人与人的关系，却时时见到现代文明的因素的冲击，比如“到了卖杂货的铺子里，有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有炮仗，有红蜡烛，”这里的大缸的白糖，已经表明西方的食糖加工的白糖已经侵入到了边远的湘西，因为本土传统的制糖工艺做不出白糖的。

还有“这些住户中，除了一部分拥有了些山田同油坊，或放账屯油、屯米、屯棉纱的小资本家外，其余多数皆为当年屯戍来此有军籍的人家。”小资本家已经出现在边城里。

还有“一个双料的美孚灯罩回来，便占住了大半作主妇的心了”。

可见现代文明的因素已经通过日常生活用品冲击到了边城的人们，边城的人们已不能再过先前的旧生活了。

但是，作为淳朴的人心还在，淳朴的关系还在。但是作为远离了家乡，目睹和被现代文明夹裹折磨的沈成文，他已经意识到了边城的这些淳朴行将被现代文明冲击所消解，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消失。他通过自己的痛苦而深感到乡亲们的痛苦。

所以，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人物虽然具有如同传统文化中的小国寡民牧歌式的生活，可是他们的命运却全都充满了不幸。

正是通过这些人物角色的不幸的命运，沈从文先生才把现代文明对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破坏和改造写得缠绵悱恻，让读者饱含泪水，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