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停放的共享单车挂倒孕妇；校园里没有护栏的廊桥让人跌下水沟；小区内全民健身器材碰伤儿童；雕塑旁种植的剑麻刺瞎眼睛……
“这都是与人为敌的人居环境。”几天前，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副院长李迪华的一段演讲在 络流传。他在演讲中炮轰“反人类”的城市设计，并直言“我们的城市正被建设得充满危险且寸步难行”。
▲李迪华称，广场从上往下看时梯坎都消失了，晚上能不危险吗？
“其实很多现象大家都遇到过，只是习惯绕着走。对城市设计上的问题，我要表达出来并要求改变。”6月17日，李迪华在北大接受红星新闻专访时说。
这次演讲，主办方最初的设想是想让李迪华压缩一些案例、分析城市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反人类设计。“这种分析并不复杂，本身就是我的专业。”李迪华说，但他并不想探讨理想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而想让人们对身边糟糕、危险的城市设计有一种感觉，“这是一种唤醒。”
“出发点一定是围绕人，否则没意义”
6月17日8时许，李迪华走进北大红四楼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大，桌上小山般堆满了专业类的书籍、光盘，几乎将他埋了起来。
▲李迪华的办公室中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几乎把他埋住
几位来办公室找他讨论毕业论文选题的学生都挨了批评。几位同学中，有人研究城市公园发展历史；有人研究城市雕塑与城市历史文化间的契合关系；还有人研究小区配套设施的演变……
“你的结论是废话……这个选题是不成立的……”李迪华说话直接、不客气。被批评最多的是“研究中看不到人的影子”。“出发点一定是围绕人，否则就没有意义。如果研究最后的结论只是制度不合理或是什么条件不满足，改变不就好了吗？”
▲李迪华和学生们在讨论论文
在不少初入北大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的学生们眼中，李迪华是新奇的。明明学的是景观设计专业，李迪华却像训练社会学家一样训练他们。
他开了一门《景观社会学》课程，把学生们派去调研城中村社区居民的公共活动需求；探究小区中绿地“沦陷”成菜园的演变机制；甚至带上轮椅、婴儿车，体验台阶、沟坎究竟给人们生活带来哪些不便……
黄彬凌是李迪华的学生，他在2015年来北大读研之前，觉得作为景观设计师，只需把图画好就行了。他当然也想过从受众角度出发，但更多的停留在一种想象中，“缺乏感觉”。
而上李迪华的第一节课，黄彬凌领到的任务是去调研北大校园里减速带给交通带来的影响，而且当天晚上就要讨论。
“结果调研时就发现，减速带针对的机动车，在校园里本来行驶得就很慢，而且北大的门禁针对机动车已经做了筛选，社会车辆进不来。反倒是减速带设计开口放过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可能对师生的安全构成威胁。”黄彬凌回忆道。
这些项目被李迪华称作“培养感知”。在他看来，发现问题并解决，对于从业者来讲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发现问题，才是最难的。所以，李迪华希望这些未来城市的设计者们，首先对于人，要有最基本的认识。
很多“顺眼”的设计原来都是危险的
李迪华对于城市设计细节的关注最早可追溯到1998年。彼时，他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朋友，因为一个非常小的坎，把肩胛骨给摔折了，结果因为年龄太大，无法治疗。“我当时去看了那个坎，就大概五厘米，年轻人就算踩空应该也没什么事，但对老人来说，就直接导致他半边动不了”。
▲高出5cm的小坎让老人摔了一跤
“要伤害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多高的马路牙子，特别是现在看手机的低头族，很可能一个1cm高的坎，就会让他们进医院。”李迪华说。他开始意识到，有一些原来看着“顺眼”的设计，原来是危险的。
北大120周年校庆期间，校园里的灯杆海 悬挂的位置刚刚到头部的位置。他从侧面拍下用于支撑的铁杆，“很锋利，稍不留意就会被划伤”。
光面的大理石砖，雨天不透水也不防滑，晴天还会产生反光……可它却大量存在于中国的城市广场上。
▲光亮的材质容易制造危险 受访者供图
全民健身器材，不论是从设计上还是产品缺乏后续维修带来的风险上，都极易给小孩子带来伤害。
▲李迪华说，把摄像头的柱子放到绿地里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吗？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他所在小区的一位老人使用无障碍通道的场景。“有天在一个有无障碍通道的居民楼，我看到一个坐轮椅的老奶奶。老奶奶的孩子先搀扶着将她送上楼梯，再回过去推着空轮椅从旁边的无障碍通道上去。老奶奶的孩子说，我妈妈刚刚出院，这个无障碍通道小锯齿状的设计，让老人的身体受不了。”
在此之前，李迪华一直以为这种或是为了防滑，或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是个蛮不错的设计。“可是，我们忘记了，真正需要使用无障碍通道的人，他们的身体状态是什么样子……”
▲让老人身体受不了的小锯齿状的设计 受访者供图
这完全是一个符合相关建筑标准的建筑，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无障碍设计规范》对于居住建筑无障碍通道的规定，只规定“设置电梯的居住建筑应至少设置一处无障碍出入口，通过无障碍通道直达电梯厅。”而对于样式、材质，并无规定。
主要是人的真正需求被忽略了
一个理想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少人在看过李迪华的演讲视频后提出这样的问题。
自五千多年前两河流域最早的城市诞生开始，人类先后为神设计过城市，为君主和权贵设计过城市，也为机器和工业设计过城市。所谓的“城市美化”在欧美国家自上个世纪初就开始进行，自然也会影响到中国。
他提到，1986年那时，城市人口只有两亿，而现在的人口是7亿，中国绝大多数城市都是在这30年间发展起来的新城。像巴西利亚那样科学规划的新城，都还有很多问题。
“没有一个城市的规划不提‘以人为本’这四个字的，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城市本身是被过度设计的，可过度设计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好城市，这点就值得我们反思了。”在李迪华看来，大量的城市把大量的精力放在了植物、照明、铺装，是不是大气，是不是上档次。而人真正的需求在这其中被忽略了。
他举了一座城市公园的案例，其中有一片树林，鸟语花香，原本是人们纳凉消暑的好去处，结果后来当地搞了一个亮化工程，在树林里安上了灯光系统，结果鸟类全部被灯光驱散了，相反吸引了大量的蚊虫，自然也就没有居民去纳凉了。
▲安上灯光系统的公园，蚊虫来了，人不去了 受访者供图
在一本书中，李迪华提到，“没有设计师的城市是充满诗意、充满人性和充满故事的。”他赞叹哈尼族村头大树下的磨秋场，青藏高原的玛尼堆旁，甚至五十万年前“北京人”的山顶洞内。这样的公共空间没有经过设计，却充满了人的味道。
“在城市这样一个高密度的环境中，人的便利，人的安全，一定是最安全的事情。任何一种设计，如果说没有照顾好人，那就是错误的。反过来说，在满足了安全和便利的基础上，千城千面，每一个城市都是美好的。”李迪华说。
只要能有点感触“不再麻木”就好
但李迪华坚持认为普通人没必要知道这些，他觉得看完他演讲视频的人，只要以后在见到城市中那些危险的设计时，能有一丁点儿的感触“不再麻木”，他觉得这已是无上的功德了。
▲每天骑车上下班的李迪华
黄彬凌从研究生阶段开始，一直在做参与式设计，试图引导使用者在设计阶段就参与进来，算是在这个领域往深又走了一步。他说，“假如没有李老师，我应该不会走上这条路。”
在演讲的最后，李迪华鼓励人们拿起手机，只要看到觉得危险的地方，就去拨打12345市长热线，“不需要你懂设计，你有感受就可以。”
“不要怕这只是你个人的感受。假如有10个人、100个人都觉得这个地方有问题，那自然就需要改正了。”
END
声明：本站部分文章内容及图片转载于互联 、内容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有内容涉及侵权，请您立即联系本站处理，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