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是上海的日常

在4月疫情最焦灼的时候,上海人出现了一种“迷惑行为”:一遍一遍地听着全家、罗森便利店的入店音,还听哭了。

QQ音乐上,这两支短短数秒的音乐下面,评论几乎都来自上海:

“哭了,这不是铃声,这是我心声。”

“祝大家都能听到现场live版。”

你懂的,这背后是大家对回归日常生活的期盼。

那么,还有什么声音会让你想到上海的日常?

01

装修工人大概是最早复工复产的群体之一。此刻,我正在时断时续的冲击钻伴奏下勉力敲打着键盘。

上海人对房子有着终其一生的热爱,它永远是上海街头巷尾最常被聊起的话题之一。

当上海人有了一套新房,没有什么能够阻挡ta对better home的追求。此起彼伏的装修声,也就构成了上海日常的一部分。

周奇墨对北京装修噪音的吐槽同样适用于上海

事实上,我开始关注声音这个话题,正是缘起于这种噪声。

那是刚过完年,和旅居上海的美国作家朋友聊起我正饱受邻居装修之苦,他的第一反应就是:“The soundtrack of Shanghai!”

在隔离封控期间,装修噪声归于沉寂,整个城市安静到似乎只能听到鸟鸣声。

或者用作家btr的话来说,“小区里的鸟就像被分配到新房子一样兴奋,生物钟都是乱的,半夜两点就开始叫个不停。”

久违了的自然之声,在当时的情境下没有给上海人带来多少欣喜。有多少人被鸟鸣唤醒,清晨无眠。

封控期间很多朋友注意到了鸟鸣声

为什么我们会敏感于这种声音的变化?

英国的声音艺术家Kaffe Matthews认为:“当你所处位置的整个听觉世界变了,它会改变你对这个地方的体验。”

“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在战争中那些炮弹声是如此吓人,因为它们不仅带来了物理上的破坏,随之而来的声音也使你身处的环境变得截然不同。飞机旅行如此令人疲惫也是这个缘故,因为你的耳朵落在了后头。”

“我们人类对声音的使用要远远多于我们所能意识到的。那是我们存在的本质,是我们生存的方式之一。”

02

2006年,Kaffe曾受邀来上海创作过一个艺术装置,主题就是“上海的声音”。

Kaffe为创作艺术装置在上海采风时的照片 /来自musicforbodies.net

当时,英国总领事馆文化教育处和上海东方宣教中心联合举办了一次 “我最喜欢的上海声音”征集活动。

组委会把原定的截稿日期延长了一个多月,因为“最初期待这些声音能反映时代脉搏和体现都市特质,但最终参赛作品竟有65%是海关钟声”

投稿内容的雷同让组委会捉急,评委朱慰慈分享了自己熟悉和喜欢的声音。而她最讨厌的,是随地吐痰前喉咙发出的声音。(此处+1)

对于这次征集活动,当时上海的媒体做了不少 道。

最后经过主办方和专家们的多次讨论,评选出“最上海的声音”包括居委会工作人员晚上摇铃声、黄浦江汽笛声、地铁行驶声、上海除夕夜鞭炮声、夏日街头“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清晨空巢老人开窗喂麻雀的声音等等。

16年过去了,这其中有些声音如今已经听不到了,比如除夕夜的鞭炮声。

而居委会的摇铃声很有意思。

“居民同志们,火烛小心,门窗关关好,煤气关关好,早点困觉!”

这是弄堂、新村里延续多年的一种背景音,每个社区播放的台词脚本大同小异,熟悉到让人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在这次疫情期间,大家蓦然发现,原来不管小区新旧,都有一只喇叭。只是这次的台词换成了“大家下楼来做核酸了”。

知名媒体人曹启泰召集近60位艺人重新演绎《明天会更好》,MTV开头可以听到“下楼做核酸”的喇叭声。

03

说回16年前,第一次来上海的Kaffe住在距离黄浦江一英里以外的一家酒店里。

清晨5点,她被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吵醒了。“那种声音潮湿而浑厚,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小号发出的音符,很美也很丰富。”

她把黄浦江上的汽笛声看作是上海的基底音色,用在了自己创作的艺术装置“Sonic Bed_Shanghai”上。

她说:“大城市的河流让人兴奋着迷。因为这是一个港口,一个出入口,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生活带到这里。”

“而且它是可以触及的,不像机场,飞机起飞后就消失不见了。”

黄浦江上日常往来着许多船只 /来自视觉中国

和Kaffe在zoom上聊起黄浦江的汽笛声之前,当我行走在外滩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留意过江上船只所发出的这种声音。

这或许也是我们不同身份所带来的不同视角。

Kaffe的“声音床”四周暗藏了12个声道,睡在上面就好像在接受声音按摩。

Kaffe Matthews创作的Sonic Bed_Shanghai /来自kaffematthews.net

同时收录的“上海声音”还有交通信号灯提示音、行人在地铁站台行走时与地面的磨擦声、地铁车站广播里传出的女播音员声音等等。

参观者们躺进Sonic Bed感受“上海的声音” /来自musicforbodies.net

为了创作这个艺术装置,Kaffe当年往返了上海三次。在第三次来正式搭建装置的时候,她感到接触的事物终于变得“寻常”起来。

“在经历了初来乍到的惊喜和震撼后,你开始冷静下来,这时你才能够真正‘听到’这座城市。”她解释说。

“那些细碎的声音开始对我讲话了。如果我现在来做‘Sonic Bed’,它会很不一样。”

04

和Kaffe一样,上海本土的声音艺术家殷漪也关注到了交通信号灯的提示音。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交通信号灯的视觉部分在国际上有通行的标准,外观大同小异。”殷漪说。

“但它的提示音,包括音高、频率、响度,在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差异性非常大。”

在他看来,交通信号灯提示音的音高、触发频率代表了一个城市基本的律动和节奏。

“在内地城市中,上海的触发频率是最高的,音高也更加高一些,相对来说清澈一些,有它的功能性在里面。”

殷漪和Kaffe都认为,声音可以为你定位。上述的交通信号灯提示音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全球的交通信号灯外观大同小异,提示音的差异性却很大。 /来自视觉中国

殷漪说:“通过听觉,我们会知道自己在哪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既是物理上的,也是文化上的。”

殷漪曾经做过声音设计师。二十年前,录音棚里经常会使用到音效库。

“你会发现这些声音听起来跟你熟悉的地方不一样。有一天我就在想,为什么这里面没有冲热水瓶的声音?”

“因为我们听到的是别人的‘视角’。比如音效库里标明的‘中国的大街’,实际上可能是在唐人街录的。”

这促使他从2008年开始投入到城市的实地录音中。

“我是上海人,从小在上海长大。然而当真正开始用耳朵去听的时候,我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城市,她在我面前焕然一新了。

05

在上海,殷漪最喜欢听到的是飞机在城市边缘飞过的声音。

“有一次,我去同济大学嘉定校区,那里有些高楼,中间有个院子。当飞机飞过的时候,能够非常明显地听到声音在大楼的界面之间旋转。”

“这个时候你会突然意识到,你所拥有的空间要比你眼睛所看到的大很多很多。”

——这句话在封控期间被我不断地回想起来。

殷漪还关注过周末鲁迅公园门口的老年人大合唱,这曾经也是上海的日常。

“在当下社会,无论是作为消费者还是生产者,这些老年人对社会经济事务的实际参与度都在极度下降。”

“所以从我的角度看,他们要通过发声来证明自己:我在这里。”

从这一关注出发,2020年,殷漪创作了一个艺术作品,展出在离鲁迅公园不远的多伦现代美术馆“公·园”展览上。

这个艺术装置的中心是一个“圆台面”,上面摆放了15个封闭在密封玻璃罐里的扬声器。

每个扬声器都播放着一首由殷漪以实地录音方式在鲁迅公园录制的歌曲。

被罩在罐子里的声音模糊而压抑,在圆台面的转动下形成一个变化的声场。

每隔30分钟,现场会有年轻的演奏者用小号来演奏殷漪自己创作的独奏曲,与扬声器的声音此消彼长。

为了告别的聚会,公 · 园,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2020,小号演奏:吕昀龙 /图片由殷漪提供

殷漪给这个作品取名“为了告别的聚会”——米兰·昆德拉一部小说的名字,他认为很好地表达了这个作品的想法。

作为一个声音艺术家,他经常被问起“什么声音最能够代表上海”。

他的回答是:“如果有一种声音可以代表上海,那这个城市就太简单了。”

“一个丰富的城市,她的声音应该有很多层,很多的局部。对她的把握应该是全景式的,或者是声音和声音之间处于动态变化中的关系。”

对此,我完全同意。

当城市中越来越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们的生活才真正回归日常。

参考资料:

1. 郁文艳、季春娟,《“最喜爱的上海声音”,征集中》,新闻晨 ,2006年01月26日。

2. 陈怡,《参赛作品选题单一、缺乏发现 “都市发声”延长投稿时间》,东方早 ,2006年03月22日。

3. 赵缜言,《“我最喜欢的上海声音”产生》,文汇 ,2006年04月21日。

4. 王昀、苏敏,《殷漪谈声音、音乐与城市边界》,澎湃新闻,2019年08月20日。

- END -

写稿子:韩小妮/ 编稿子:韩小妮/

写毛笔:杨 卓/ 做图片:二黑/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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