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兄弟俩的故事/仲跻祥（江苏淮安?）

作家仲跻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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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兄弟俩的故事

■江苏淮安 仲跻祥

人生起步是迷茫的,有时运气和机遇起决定性作用。运气指得势一时，机遇可以改变命运。

在苏北洪泽湖畔北缘赵集镇上，蔡老二和蔡老三两兄弟，就演绎出了不同的命运和机遇，诠释了其中内涵。

蔡老二于1975年高中毕业后成了家。他女儿3岁时，携家和弟弟蔡老三去乌鲁木齐投靠50年代支边的叔叔。

到了乌鲁木齐，需要有个栖身之地，寄住在叔叔家不能长久。

蔡叔叔家西边有一片旷野，杂草丛生。当年建房手续并不规范，部分老户，先后在此选个位置，就建了住房。

兄弟俩去观察了一圈，适合的位置已被占滿。余下的两处空地，需要推土机填坑垫土，工程量太大，成本会大幅上升。

正在一筹莫展，听村里人说，有户马姓人家正要转卖住房。兄弟俩顺着信息找去，了解到详情，这位马先生，两年前以500块钱的价格从别人的名下买得该房，住了两年，他想转卖。地皮面积500平方米，有现成的土块碎砖头垒成的一排平房，可以直接入住。转卖的原因是，院子平地时挖到一口棺材。

消息传播快，引来不少人围观。生产队长观察后认为，棺材周围没有防腐石灰，规模和材质属于普通，确信没有文物价值，没有开棺，便指挥原地深埋。

看稀奇的老人说，这块地原是坟场，上边不宜住人，有凶兆；中年人说，周公解梦梦见棺材，是财源滚滚运势，人住在上边，更是吉象之兆。

老马入住后不久，一天晚上他回家时，被堆放在院子里的胡杨根绊倒，摔断了踝骨，治疗后落下后遗症。

前边有七嘴八舌的议论，后边有受伤的事实。他和老伴合计一个晚上认为，他是被“鬼”推倒受伤的，偏向于迷信之说。

老马是实诚人。他把前后过程如实道出，愿意降价转卖此宅，只卖300块钱。

蔡老二在中学期间，是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共青团员，担任过学生会主席，他思想进步，不相信伪科学。有一次，在学校举办的演讲会上，他题为“做新时代好青年”的演讲，引起轰动，很多同学把他演讲稿收藏至今：“历史长河大浪淘沙，送走无数风火岁月；我们新时代青年，开拓视野，破除迷信，描绘时代画卷，就让我们循火红的足迹，踏新时代的征程，为祖国的强盛奉献我们的青春吧！”

蔡老二读完初中读高中，中间遇到特殊年代，全国停课，学校“空档”了几年。1977年恢复高考他已成家，为了生活，他和弟弟去往新疆，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

▲上图：蔡老二（蔡真球）近照

蔡老二崇尚破除迷信解放思想，不信鬼不信神。他毫不犹豫，不还价，从衣袋里掏来翻去，只找出220块钱。他让老三等着，自已回到住处，把妻子刘秋艳做小生意的钱掏光。

凑齐房钱，蔡老二付给老马310块，老马拒绝接收多给的，两人推让再三，相持不下时，蔡老二说：“多给你10块钱，算是请你抽两包哈得门。”

成交后，老马搬搬弄弄，全部腾空。

房子虽然破旧，不用翻盖，将就着可以住人。

蔡老二住东头，弟弟住西头，中间还有放餐桌空间。

有了自已的住房，蔡老三于1981年秋天，娶了青岛籍姑娘吴春霞，春霞天生丽质，像似经常去海水浴场浸泡过，淡眉如秋水，玉容伴轻风，一脸善良。小夫妻就地入户九家湾三队，生产队给他人均一亩九分地。

蔡老二没有入户，一家人同时入户太多，指标受限。

蔡老三家三亩八分地，多半七沟八梁半边洼。农活余出的时间多。他家乡观念强，与老二商量：“二哥，我们把房子扩建一下吧，让家乡来人方便。”

蔡老二更是热心，很快响应。他清楚弟弟自小患过肺炎，那年头不比现在医疗条件，没有得到根治，落下后遗症咳喘。在他的眼前，是不让弟弟干重活的。

他让弟弟在家歇着，自个拉着平板车，带上两块馕，灌满一瓶水，去找废弃工地，捡砖头木棒旧门窗。还能收集到散落的水泥沙石。他将墙块瓦砾上粘连的钢筋，通过人工锤打取出，拿回家焊接拉直，留着备用。

收集齐建筑材料，他把旧房先分段拆除，逐步翻新，然后通体连接。硬生生地把破旧不堪的几间平房，扩建成内容旧货外表精美的四合院。其中的16间，可供对外出租。

弟弟不能负重。他把一楼的大房间粉刷一新，他亲笔题写“蔡老三便民商店”，拿去打字室刻字烫金，帮弟弟申领营业执照。

开业那天，他请来维吾尔族艺人，敲手鼓，吹唢呐，散喜糖，放鞭炮，还把当地“舞星”佐日古丽请来，在院子门口展足了舞姿，好生热闹。

丈夫的性格，影响着妻子。蔡老二的妻子刘秋艳，贤德勤俭，待人厚道，与丈夫风雨同舟。她在附近菜场做点小买卖。后来，因为又添人口，一家人与弟弟的一家，和睦相处15年，返回了故乡。

蔡老二与弟弟分别那天，干旱已久的乌鲁木齐，反常地下了一天秋雨。那年，火车站还在实行送客票，兄弟俩在站台上红了眼圈，相互叮嘱，道不尽声声珍重。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衫袄湿。

吴春霞相拥二嫂刘秋艳，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一口锅里吃饭十五年，二嫂举家远去，春霞何不伤感泪别。

见亦难别亦难，兄弟挥手惜别，弟弟目送列车远去。

蔡老二回到故乡，翻完衣袋，清空存折，在赵集街面上新建一处两层小楼。他在盐矿上班，秋艳推着平板车，卖些针头线脑、布鞋松紧带之类。夫妻俩精心培养三个女儿，过着和和美美平常人的生活。

数年后，有党中央对边疆方方面面的大力支持，西部开发提速，乌鲁木齐的城市面貌日新月异。不久，蔡老三那三亩八分地被征用了，每亩补偿七万三。

领取了土地补偿费不久，春霞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诊断为癌症晚期。她常年起早贪黑做生意，过度劳累加饮食不规律，身体出现小毛病，她尽量憋在心里。平时对自己的身体不重视，日积月累，直到被查出癌症晚期，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

瞬间，蔡老三感觉天旋地转。妻子在他的心里，是主心骨，是顶梁柱。他赶紧把妻子送去青岛，再去济南。因治疗不及时，花费了30万元，没能留住妻子的生命。

春霞弥留之际，在病床上拉着蔡老三的手：“两个女儿都没成人，辛苦你了。有件事要记住，房子拆迁是迟早的事，别忘记，要善待她二叔一家……”。

送走了妻子，蔡老三如同经历一场大病。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女儿抚养成人。

2018年，乌鲁木齐城市改造加快了步伐，轮到了九家湾大拆迁。蔡老三的住房既有工商营业执照，又有房屋出租许可证，按照营业性房屋的标准给予补偿。经评估，定价735万元。

蔡老三颤颤巍巍地接到补偿通知书，依靠着扶手，走走停停，嘘喘着上到二楼。

蔡老三搬到安居点，哮喘病加重。女儿把父亲送到当地最好的医院，轮换着陪护。在女儿眼里，父亲仿佛是世界上最美最亮的星星。自打母亲去世，雨天雪地，爸爸接送她们上学，放学回到家，饭桌上总是放好了饭菜。爸爸在争取时间，好让她们更好地学习。女儿长身体时期，为了补充营养，多少个清晨，已经记不清了，爸爸顶着凛冽的寒风，踏着皑皑白雪，天不亮，到一公里以外的桥头，买来新鲜的驼奶，煮好后才把她们叫醒。

在同学堆里，女儿的衣服总是整洁的，和双亲家庭的同学无异。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女儿在父亲那里得到了山和水的双爱。

医院配置的陪护折叠床，没有打开过。夜深人静了，女儿仍然依偎在病床前，即便打个盹，父爱的历历往事，走不出女儿的梦境。

病情在恶化，蔡老三神志尚还清楚时，他预感到时日不多了。他把两个女儿召到一起：“爸爸小时候身体就不好，文化低，没有为国家做出一点贡献，现在却得到政府巨大的好处。如果不是你二叔破除迷信，掏300块钱买下房子，我们一家人还得住出租房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房价逐年增长，还说不准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住房条件，你妈妈不会嫁给我的，更不会有你们两人的生命。我是等不到领取补偿费了，你们领了，给你二叔……”他气喘得厉害，停了停，缓缓地移动被子上边的右臂，伸出三个指头。

“爸爸，我们明白啦。您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两个女儿含着泪水安慰着父亲。

“你们两个扎根新疆了，要听党的话，努力工作，与各民族的人团结好，要尊重别人，懂得感恩……”

不久，蔡老三在医院里去世。

蔡老二得知弟弟去世，当即放下手头的生计，飞赴乌市，将弟弟体面地安葬。葬礼上，蔡老二哭了，他的泪水，写满了人世间兄弟情深，浸泡出离聚沧桑。在他心里，还有很多话要对弟弟说，他未曾想到，那次车站相送，竟成永别。

料理完后事，蔡老二返回老家赵集。时隔不久，他收到了来自乌鲁木齐的300万元汇款，这让他惊讶不已！

电话中，侄女告诉他：“爸爸在病床上重复叮嘱过，不能亏待二叔。房屋拆迁补偿已经结算，我们姐妹商量过，给您汇去300万元，请您收下。”

面对“飞”来的巨款，蔡老二在想，往事如烟，1981年春季买房时，自已付过300块钱，也收集过废旧材料。他打工期间，学习过砖混结构房建的基本知识，砌过墙，铺过地坪，焊过钢筋，掌握黄砂和水泥的比例。弟弟这房屋拆旧翻新时，在乌市打工的家乡民工，时不时也会帮帮手。在他看来，自已付出的劳动是有限的，付出的时间是应该的。帮弟弟小忙，算不了什么。

秋艳看着丈夫在无声地发愁，她在一旁静默无语。其实，她也在思考：回想起1981年年初，她和丈夫远去乌市，流离颠沛，风里来雪里去做点小生意。买房时，她身上仅有的90块钱都被掏走，丈夫出钱又出力。想来思去，眼下“飞”来的这300万元，可以收下。

她转念又想，她和丈夫虽然辛苦过，如今的日子好了，女儿有家有业。她与丈夫雪夜相伴，恩爱不疑，她深知丈夫性格，宁可屈自已，不可负他人，一生乐善好施。

“这300万元不能接受！”秋艳突然发声。

丈夫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静静地看向妻子。

她接着说：“妹妹弟弟先后去世，两个侄女都还年轻，她们有未来的事业需要用钱，还是退回去！”

“我也是这样认为。党的富民政策，时代发展的红利润泽了我们，我也领取了社保退休金，退休后又在派出所做门卫。人到晚年，双份工资，我们用不上这笔钱！”蔡老二舒展了眉头。

大女儿和女婿孝顺，女婿在公安部门工作，他把岳父母接到南京养老，作为岳父的蔡老二是闲不住的，看得出他很着急。女婿联系，让他在派出所看大门、送 纸。

“购房，翻新，虽然是我们在出钱出力，但是，地皮是弟弟的，他有当地户口。假设不是兄弟，掏钱在别人家地上盖房，增值了，去别人家拿钱，能行得通吗？”蔡老二在自问。

夫妻俩看法一致了，心情舒畅了，决定把300万元退回去！

侄女见到二叔退款，电话中：“叔叔婶婶，这是妈妈和爸爸先后的遗嘱，您如果拒绝，我们两个女儿，在以后的日月里，会心情不安，违背父母遗愿，为大不孝。没有二叔您当年的投入，后来将会出现不同的变数，不会有今天的结果。我们姐妹不能做对不起父母的事。您收下应该收的这300万元，父母天灵有知，好让他们安息。”

蔡老二饱含泪水，听完泣不成声的诉说。

两个孩子都懂事。但是二叔的胸口，却像挂着一只铅袋那样沉重。话都说到这等份上，再想说什么，都是多余。

蔡老二放下电话，叹着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无法再拿起电话给侄女回复，他走不出刚才电话中的那种悲伤，他不想继续听到万里之外孩子们的哭声。

秋艳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还是她拿起了电话，远方的侄女还在静静地等着：“两个好孩子，我和你二叔理解你们，知道你们一片孝心，你们年轻，用钱的地方多，你们少汇一点，表示一下心意行啦。你二叔的性格我了解，你们汇来300万元，不管怎么说，我们绝对不会接收。”

次日，蔡老二又一次收到乌鲁木齐的汇款，数额100万元。留言上：恳望二老收下，请勿再行推辞。

蔡老二收下了100万元。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相隔千山万水的两个侄女，在向他们微笑；她们同样感觉到，二叔二婶在他的二楼凉台，眺望扎根边疆的两个侄女，祝福她们明天会更好！

▲美丽的乌鲁木齐

国家西部开发，全国对口支援，新疆繁荣昌盛。乌鲁木齐党政部门，坚决贯彻执行国务院关于国有土地上房屋拆补政策，蔡家兄弟的获补，仅是成千上万拆迁户的一个缩影。是国家给予机遇，是机遇改变命运。

蔡老二收下100万元，生活如前，为人如故。他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形成了的高尚品德没有变；仅有的变化，是那“飞”来的100万元，很快没有了。他没有考虑女儿们的感受，“武断”地平分，全部交给她们。

蔡老二从青年到如今，健康清瘦的身材，每年如约而至地参加同学聚会。他很知足，他的机遇是党和国家给的，他的命运是机遇铸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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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草短评：

仲跻祥这篇感人肺腑的散文《蔡家兄弟俩的故事》，写得深情，写得自然，写得逼真，并将蔡家兄弟俩蔡老二、蔡老三刻画得生动形象，这是作家文学功力的展示，更是文学修为的泽泻。仲跻祥善于在文中通过平实真情的描写，让语言积蓄着一种打动人心的魅力。特别故事所彰显出的时代变迁与人文情怀，像春风一样温暖，像雨水一样浸泽。文中蔡氏家族两代人在时代的飞速发展中，那种亲情、友情，那种仁爱、豁达，那种牵心、理解，放在岁月演绎的进程中，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或许作家的心里被彻照而生辉，才有如此的行文植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