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设计师发明的水溶性环保服饰受到全球瞩目

█ 在美国时尚设计真人秀节目《Project Runway》第十三季里，曾出现过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幕：身着纯白裙子的模特在走向 T 台的过程中，两旁突现人工降雨，白色的布料随着水量的增多呈现出了绚丽的色彩。让我们再大胆一点想象，如果变化的不仅仅是颜色而是形状呢？

听起来多少有点像科幻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但毕业于中央圣马丁学院的中国设计师 Scarlett Yang 却让这个想法变为了现实，她以藻类提取物和蚕茧蛋白为原料制成 “玻璃蕾丝”，再用 3D 建模来固化服装的廓形，最终通过动画展示了自己 2020 年的毕业设计。

人们对科技与时尚结合后诞生的创造力并不陌生，高定界的 “首席科学家” —— 设计师 Iris van Herpen 在 2010 春夏系列中就以一条 3D 打印制成的 “水滴裙” 艳惊四座。这种液体凝固于身体之上的震撼力同样出现在 Yang 的设计中，其创新性体现在这些服饰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形态的变化，并在 24 小时内于水中分解，因此她用《Decomposition of materiality》（溶解的物质）来为之命名。

Scarlett Yang 杨思嘉作品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项目中用到的数字建模和动画渲染等覆盖物理、计算机领域的知识，完全是 Yang 跟着 YouTube 教程自学的。“我的出发点确实是比较概念性的一种思辨设计，像是在 ‘生物、科技能否融入时尚’ 命题下做出的大胆尝试，现在仅仅是一个开始，” 她如是说道。

既是满脑子新点子的梦想家，又是理性好学的行动派，这位 24 岁的年轻设计师身上展现着两种不同的特质。在与 Vogue Business in China 的独家对话中，Yang 讲述了《Decomposition of materiality》这个项目的特别之处，创作背后的精彩故事和她让想法成真的行动力。

Scarlett Yang 杨思嘉

但技术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运用自如，疫情成了考验设计师们数字 “功力” 的试金石。“大概在 3 月份的时候我们才接到线上展示的通知，这意味着要在两三个月内同时完成服饰和短片的制作，无论是技术还是资金对学生们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记得最困难的时期是学校因为疫情关了，我没办法使用机器和其他材料，只好硬着头皮在厨房里做，尽可能用数字手段来展示，好在我对 3D 和动画渲染很熟练，” Yang 在回忆时说道。

于是，我们看到的最终成品就是这支名为《Decomposition of materiality》的动画视频：身着 “玻璃” 裙的女孩不断游走在热闹的大街小巷和高楼之间，她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出现了不同形态的变化。据 Yang 透露，用来制衣的生物材料会在不同湿度、温度下变化形态，或变得扭曲或增加褶皱，衣服的样子取决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季节，例如在较为干燥的冬季，它们甚至会变硬、呈现出线条分明的雕塑感。当然，你要是想穿着这样一条 “变化多端” 的裙子出门时，千万别忘了带伞，因为水是它最大的 “天敌”。这种特殊材料浸入 80 摄氏度的碱性水中一小时就会分解，在 60 度的水中分解时间则延长至 24 小时左右，而雨水、河流和海洋都会使其自然分解。

那么，这种材料是如何制成的？

我们可以在 Yang 为南丰作坊录制的视频中找到答案。她在这座位于香港的纺织技术工作室完成了这种被她称作 “玻璃蕾丝” 的制作。首先，Yang 在计算机中完成设计建模，然后运用 3D 打印术和激光切割技术进行铸模。下一步，是把混合了有色染料的藻类提取物涂抹在模具上，流动的液态提取物在表面逐渐固化，然后再把一种蚕丝蛋白加入固状物中的特定部分，使其能够受环境的影响而收缩或起皱。

之所以选用蚕丝蛋白，是因为这种原料在纺织品生产中常常被当作无用的垃圾丢弃，加上其具有 “疏水” 的特性，因此 Yang 巧妙地 “变废为宝”，是一种从生产源头上实现可持续的创新。“市场上大多数纺织品是不可回收的，如果我们的毕业作品也按照传统的方式进行，必然也是在加重污染。所以我的作品不仅是呈现自然生命之美，也是在挑战人们对物质生命周期的认知，” 在圣马丁学习的五年里，她已经对时尚与环境的关系有了深刻的认知，“我真的认为产业需要做出改变了，尤其是从（生产的）核心 —— 面料开始。” 这就是 Yang 探索的动机所在，从废物中寻找原料，并让新的成品也能以无污染的形式得以分解，回归自然。

Scarlett Yang 杨思嘉创作的生物降解面料

7 月 20 日，LVMH 集团 “官宣” Yang 成为其绿色试验年度大奖（2020 Maison/0 Green Trail Prize）的得主。她展现出的不只是在时尚方面的才华，《Decomposition of materiality》可以分为两部分，除去制作实物裙子的物理部分，另一部分是模拟穿着效果的数字部分。为了更好地展示后者，Yang 运用动画渲染技术，形成了 360 度的虚拟陈列室，并模拟了服装在人物行动时、沉入海水的整个数字画面。

这个项目中用到的生物设计、数字制造、3D 建模等技术，覆盖生物、物理、计算机等综合学科，涉及的领域之宽、难度之大，以至于在没有和 Yang 交谈前，人们心中都会浮现一个典型的 “理科学霸” 的形象。然而现实完全相反，“我绝对不是理科生，” Yang 笑着辩解道，甚至和很多对高级时装满怀憧憬的设计系学生也不同，她选择时尚的原因来自于对 cosplay 的喜爱：“我读高中的时候对游戏和动漫特别感兴趣，沉浸于角色扮演，所以怎么样通过穿衣来演绎角色、表达自我或多或少影响了我对服装的认知。”

于是，这个在深圳长大、就读于当地国际高中的女孩最终选择了女装设计作为表达自我的载体，“家里从小就都鼓励我学习音乐、舞蹈等各种艺术，后来就想到英国的艺术大学继续深造，最终还是觉得对人体最感兴趣。” Yang 虽然在择校时没有带着非时尚不可的使命感，但一些 “离经叛道” 的时尚大师却激发着她对超越服装本身的探索欲，“我小时候对 McQueen 的表达手法和应用科技的能力特别感兴趣，还有 Hussein Chalayan 对社会和自己种族身份的探讨也启发着我。”

她的两位精神偶像都是带有先锋色彩的时尚集大成者，这就不难理解 Yang 的作品中那种融合科技打造出的未来感和非常规性从何而来。她对这些技术的掌握也并非来自课堂，“我因为喜欢动漫所以一直都在研究学习 3D 技术，相关的软件教程 上有很多，我周末和闲暇时间都会去学。一些公司看到我发在 Instagram 上的作品就直接找到我，所以一年半前我加入了一个设计师团队，在和客户打交道的过程中训练 3D 建模。”

真正从碎片化学习过渡到一个强烈的创意概念源于 Yang 在荷兰的一次 “不寻常” 的实习。在完成了大学三年基础学习、迈入第四年毕业设计准备之前，学校安排了一年让学生们可以去实践的 “placement year”，毕竟有了时尚界顶级学府的光环加持，很多同学会选择进入知名时装屋担任助手来获得一份光鲜的履历，而 Yang 却去了阿姆斯特丹一家服装公司，她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说道：“那里有一个用于研究可持续纺织品的实验室，所以六个月实习期内，我学到了生物和数字技术结合的知识，以及各种各样机器的使用方法。”

圣马丁自由的学术氛围与偏离时装的广泛兴趣鼓励着 Yang 冲破常规设计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我对材质在大自然中的动态变化的不可预测非常感兴趣，基于这个概念才有了后续的毕业作品，” 她如是说。

Scarlett Yang 杨思嘉作品

没有人会否认《Decomposition of materiality》的创新性，但外界最多的质疑声还是集中在这种概念化的设计到底能不能被实际运用于生产。Yang 也认同这种拷问的合理性，她先用一个例子来讲述这不是一个纯数字形式的空想：“例如，我在材料中加入的蚕茧蛋白，其实是我以前去日本游学时认识的一位教授帮我联系了京都一家丝绸工厂，那里也有研发中心用于测试我这个想法在技术方面的可行性，找到最佳解决方案后，这家工厂也帮我把材料直接运到了英国。”

随着 Yang 的作品陆续被《Dezeen》、《Fast Company》等媒体 道后，一些专门做海藻提取的实验室找到她，进一步探讨双方合作的可能性。“他们希望我以一个设计师的身份参与到产业链中，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前端和工程师开展模型设计和一些数据性的工作，那么后端有机器配合，从海藻原料提取到纺织品生产，最终实现商业化则有专人负责，” 她对自己的下一步目标明确，也表示现在还有几个项目在同时跟进。“除了这个考虑如何把海藻提取物量产以外，我现在还在做一个纯材料方面的研究，因为我是服装设计毕业的，在研究蚕茧蛋白的性能方面需要和 ‘生物塑料’ 领域的专家进行探讨，也想看看自己能否在材料学方面做出一点贡献。此外，我也在构想一个纯数字化的时装系列，就是没有实体服装，完全用数字手段进行设计和展示。”

Yang 从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时尚的框架之下，她不仅从跨学科中汲取创作灵感，也不拒绝通过其他媒介形式来展示自我，“我认为时代已经改变了。过去 McQueen 所处的是一个真正的 ‘fashion spectacle’ 的时期，人们的目光自然也就聚集在最能创造视觉盛宴的 T 台之上。但互联 让大家的注意力分散了，包括音乐、游戏、视频等等新形式都可以成为才华展示的舞台，创意人现在能选择的形式实在太多了，” 她说道自己在伦敦设计节上看过很多 3D 展厅与线下展示结合的创新。

一切仅仅只是开始，无论是对技术还是可持续方面的探索，Yang 都没有打算停下。十月伊始，她开始攻读皇家艺术学院和帝国理工大学开设的双专业硕士课程 — Innovation Design Engineering （创新设计工程学） ，“以前我身边主要是服装背景的同学和老师，对面料创新和技术了解到的比较少，我未来挺想多接触一些工程师的，” 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