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an Savory治理荒漠化的故事早就被大家熟知,他的经验是否可以采用,我是带着这些疑问去见生态学家李永庚老师的。他瘦高的身型加上常年在外晒黑的皮肤,很难让人把他与山东大汉联系起来。当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中国生态环境治理不能离开人,做科学研究不要光拼论文是否漂亮。”我的疑惑就此慢慢打开,全新的“畜禽草耦合”模式不是简单的增加一个禽字,背后是几代人的艰辛付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体现的是高科学低技术,荒漠化治理的“中国方案”是中国科学家们的贡献和情怀!
欧亚草原是世界上连续分布的面积最大的一块草原。它横贯8000公里,如今它变成了我国北方重要的沙尘源地之一。然而它的距离,仅仅距离北京只有180公里。
2002年的时候,我在浑善达克沙地考察就遇到了一次强沙尘天气。测的风速达到了28米/秒,相当于时速100公里。当时把我的口罩给吹掉了,眼睛打得睁不开,整个脸打得生疼,呼吸也很困难。到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有余悸。
国家启动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以后,我就来到了浑善达克沙地开展研究工作。所来到的地方叫巴音胡舒嘎查,位于浑善达克沙地的腹地。它有72户,278人。他们当时12万亩的草场基本上全部出现了严重的沙化。牧民生活变得更加困难,如果能把这里的硬骨头啃下来,我们就为沙地治理树立了一个样板。
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我们就住在了他们的村的书记家。书记叫乌日图,他们家对我们表示了非常大的欢迎,腾出了自己的床铺让我们睡,拿出了他们最新最好的被子让我们盖,而他们一家人却四处去借宿。这样就让我们非常感动!
但是我们发现当地的气温和降雨量,都在正常范围内波动,没有明显的变化。他们的牛羊数量却出现了明显的增长,建国以来足足有10倍。这样看来超载过牧,可能就是导致了植被的退化,和土壤的沙化。通过空间序列代替时间序列的方法,研究了1985年到2002年这18年间,围栏封育对草场植被的影响。结果发现代表植被状况的一些参数均呈现出了一个抛物线型的变化。先是快速地恢复,达到一个高点以后,又慢慢地开始降低。那根据这些资料,我们就感觉到围栏封育可能就是恢复草地的一种在当时来说是一种有效的办法。于是我们就开展了一个实验——就是围封了4万亩的草场。当时这片草场是他们村的集体草场,每到夏天全村的牛羊都被赶到这里来进行啃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的草场变得沙化非常严重,基本上随处都是流沙。
但是令我们感到高兴的是,围封两年以后这里的草得到了很好的恢复,重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一种景观。草的高度达到了1.43米,产量达到了5300斤/亩。这样不毛之地就变成了当地老乡的饲草料基地,解决了当时他们严重缺草的困境。然而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没有超过5年时间,这地方的草又开始退化了。植被变得低矮稀疏,草种也少了。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2004年的时候,当地政府给予了我很大支持。我用了大概90天的时间调查了100多个嘎查(村)。这些村子的面积都比较大,(每个都)有100平方公里左右。但是都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沙化,一个个牧民他对草原恢复迫切的这种期望,深深地触动了我们。我们发现,并不是所有的退化草地围起来不让放牧了就能恢复起来。只有那些底子好不缺肥的草场,可以快速地恢复起来。而那些底子薄,缺肥的草场,它是很难在短期内恢复起来的。
于是我就说服了当地的草原管理部门,允许当地的牧民在围栏封育的草场上开展冬季放牧,以便让这些牛羊的粪便滋养这片草原。但是,两年过去了这片草原上布满了牛粪,一坨一坨的,很多。然而,草场并没有恢复过来。这张图片就是当时我们放了牛以后,牛粪还是一坨坨的。牛粪它变不成肥料了,那这是为什么呢?
这时候就是当地一个牧民老乡,他过来告诉我们,自从草原上出现了彩虹牛,牛粪的分解就变慢了。原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分解的牛粪,现在三年都分解不了。原来当地的老乡为了增加养殖的收益,从外地引进了一些品种牛。但是在他们的传统观念当中是不能给公牛做绝育的。于是他们的牛群出现了无序的杂交,形成了黑白红花,红白黑花等五颜六色的后代。由于彩虹牛的出现,它对当地这个环境的适应能力变差,牧民不得不给它喂上更多的兽药。这就可能导致了一些农残,危及了土壤当中的动物和微生物,造成了牛粪的不分解。
我们不得不感叹自然生态系统的精妙!动物植物微生物有机地组合在一起,遵循着特有的规律,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那就造成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既然我们用牛粪没有恢复草地,那我们就想,鸡粪应该是很好的肥料。我们就拿鸡粪试试吧!2007年的时候,我们就帮助牧民老乡养了200只鸡。当年他就实现了一些收入的增长,鸡养得挺好。但是更令我们感到兴奋的是,养过鸡的地方,草果然就长得很好。我们于是有了一些基本的信心。我们觉得,养鸡既可以增加收入也可以恢复他的草地,是一个一举两得的事情。
2009年,我们就参照农区散养鸡的模式,在乌日图他们家200亩的退化草地上建起了20个大棚养起了5万只鸡。但是,意外出现了。到了出栏的时候,只有大概不到5000只鸡活了下来。经济损失可以说非常非常惨重,给我们打击非常大。更令我们感到糟心的是,由于鸡在野外不是到处乱溜达,随便跑,只是在30米的范围之内进行活动。这就导致鸡舍周边出现了严重的破坏,草也没了,地上全是沙子也起来了,甚至一股风过来就能把沙刮走形成一个大的风蚀坑。就这样,给我们提供草场的牧民乌日图,他就坐不住了。跟我们说,“你们赶快想想办法,把这片草场恢复起来。”我的一些同事也给我说,“你本来是植物所的,养鸡不是你的专业,你还是搞点自己专业的事吧。”当时可以说真的,两个方面都感到很无语,很难受。但是我们在梳理这个实验的时候,我们就发现 我们实验平台上的鸡。成活率达到90%,并且草场植被也没有破坏。就像这个图上,一个一小房子我们的实验平台。于是我们分析原因就发现,小群体的散养,就是杜绝了群死群伤。然后它活动都是说有控制的范围内活动,这种方式应该是可行的。就是我们分析清楚原因,也找到了下一步解决办法之后。乌日图这个蒙古老乡,他又恢复了信心。
到了2010年,我们就设计制作了100个三角形的小型的一些鸡舍。每个鸡舍可以容纳100~150只鸡。这样就是很均匀地把它布放在草原上。等到鸡出栏的时候,我们就发现 鸡的出栏率达到了80%以上。符合我们的预期,并且鸡舍周边及整个草场都没有出现明显的破坏。第二年,这个牧民老乡很高兴地过来跟我说:“这种养鸡方法真的很好!”我就问他,“怎么个好法?”他说:“你看,现在我这个草场一年可以打两茬草。”一亩草场比他们邻居家10亩草场打草都要多。
有两个来自德国的同行参观我们的养殖现场,发现我们的鸡非常健康,草也非常好,并且没有使用一些兽药、激素、抗生素之类的东西。于是他非常高兴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说:“Organic chicken!”意思是说我们的这些鸡符合有机产品的标准。这样有了牧民的认可,有了国际同行的赞同,我开心极了。以后不管遇到了任何困难,我们都想着把这件事情坚持做下来。
我们就是将牧鸡作为传统草地畜牧业的一个有益的补充,而不是用家禽来代替这地方的家畜。仅仅是在退化的草地上开展示范应用。就形成了鸡产鸡粪,鸡粪养草,草养牲畜的良性互动。用鸡解除了退化草地上养分限制的瓶颈,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牧民也从原来的内心抗拒,变成了积极参与。
2016年,当地受益的一些老乡从200公里外的山上给我找来了一块接近30吨的花岗岩原石,希望用它来作为我们生态站的门牌石,也希望我们能够留下来。这块石头上它长着很多地衣,一到阴雨天气的时候它就变绿。老乡就认为这是块活石头,它是保吉祥,保平安的。我们的乌日图书记,还时不时地过来往这石头上洒些水。还给我开玩笑说:“哎呀!只要这块石头活着,我们这地方的沙它就起不来,它就能把这沙给镇住!”
为了实现标准化规范化,我们利用3D设计技术制作了专用的鸡舍。这种鸡舍,它的尺寸比较合适,可以容纳25~30只鸡栖息,装满鸡的时候也就不到50公斤重,非常方便运输和移动。另外我们在鸡舍上配置了,一个料仓和自动下料系统,一次放料可以用七八天的时间。安装了自动化的饮水系统,可以方便鸡随时随地地喝到干净的饮用水。这样在野外放养就大大地减轻了牧民的劳动强度和管理的繁琐程度,便于老乡一看都懂,一学就会。这也形成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咱们常见的电视上经常看到的,或者自己看到的一个走地鸡的一种散养模式。这样越来越多的牧民采取我们这种技术和装备来开展林下、果园、庭院、农田甚至是光伏板下来开展养鸡。通过这种技术推广,大多数牧民老乡,他们家里的草场上的沙子少了,草多了。他们收入也提高了。
就这样,我们这一个“畜禽草耦合”的生态经济技术就这么诞生了。别看在这个系统当中只是加了一个禽,但是它彻底改变了当地的土地利用方式和经济模式。实现了牧鸡肥草,治沙化!鸡在这片草地上发挥了它施肥,松土,治蝗,播种的生态功能。它变成了牧民老乡的小型提款机。我们这项成果得到了国际同行的认可。“政府间生态系统服务决策平台”把它作为了典型案例。也就这样,我们为国际荒漠化的治理提供了“中国方案”,为人类可持续的发展贡献了“中国经验”。
潜移默化当中,当地的流动沙丘不见了,原来消失的物种又回来了。比如说像原来一些沙芥,狍子等等。他们牛羊数量减少了,但是他们的收入却增加了。当地的大学生多了,光棍汉少了。就这样,我们和牧民变成了一家人,在那地方越来越受欢迎。
想想以前所做的工作,我们有很多教训。比如说我们迷信过一些高深的理论,崇拜过一些所谓的学术权威,追求过一些短期的经济效益。解决自然生态系统的问题,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要统筹考虑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要尊重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
我们这种治理荒漠化的模式具有很好的可复制性。假如我们的蒙古高原,欧亚草原乃至全世界的草原上都能用上这种技术,那么将有数以千万计的荒漠化土地得到治理,也将有数千万的人民,他们的生活和生计得到改善和提高。
二十年,可以说弹指一挥间。我们的“畜禽草耦合”模式基本上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在这期间,我所在的单位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和支持。我们团队的许宏博士和苏华博士曾多次把自己的工资垫付出来,来维持这个实验的开展。牧民老乡二十年来如一日这么支持我,信任我。我就感到非常感动,我们实现宏伟蓝图的信心更足了。以后,我们还要追随着生态鸡的足迹解决全球的荒漠化问题,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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