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年老酒收购回忆录》
05 回不来的人
改革开放后，沿海城市经济开始发展，内陆不少省市的年轻人，为了谋求更好的生活，都会前往发达地区打工。
壮劳力们奔赴沿海，老人和孩子值守乡村，在没了欢闹和生气的村里，日日倚门翘首，等待外出的年轻人回来。
后来，这些老人叫做空巢老人，这些孩子，叫做留守儿童。
04年，我到一个空巢老人家中收过一瓶酒。
一瓶很特殊的酒！
那时我已经开了自己的门店，正式靠这行谋生。一天正在店内闲坐，一个黝黑的男人便进入店内，结结巴巴地问道：
请问，恁收老酒不？
我点头说收。男人十分高兴，说他一个本家有老酒，好像是茅台，请我过去看看。
我问了一下，男人的村子叫做老虎窑村，虽然在伊川，但离洛阳市区倒也不远，大概有个四五十公里。
趁着天色还早，我开着面包车载上男人一起前往老虎窑村。
前半截路倒还好，只是到了后面，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好在当天天气晴朗，不然车子陷在烂泥里就麻烦了。
饶是如此，后面的路也颠簸着走了两个小时，直到中午才到老虎窑。
在男人的指点下，我们来到一座破烂的老房前。
“大娘，大娘，有人来收酒嘞。”
男人在门外呼喊起来。
等了半天，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太太拄着竹棍从房后绕了出来。老人佝偻着腰，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的衣服打了几处补丁，针脚很密。
此时她费力地抬起头，只见脸上沾了一些泥土，张开干瘪的嘴笑道：
俺刚才在地里嘞，快进屋，快进屋。
说着摸出钥匙颤抖着手打开房门，邀请我们进屋坐。
进了屋里，一股发霉的味道传来，堂屋中摆着一套老桌椅，漆皮早已掉落干净，椅子腿也高低不一，坐上去摇摇晃晃的，入目看去，整个堂屋除了这套桌椅，便只有角落中摆放的几个黑色瓦罐，黑乎乎的墙壁上空无一物，显得空且冷。
老太太拄着竹竿，准备给我们倒水，我连忙说不用，男人却接过老太太的水壶，自去里屋打水。
“还是跃进好，不像俺家那孽障，出门就忘了老娘，两年没回来了。”
男人给一边我倒了杯水，一边笑着道：“爱国出门打工是赚钱，恁要理解。”说着对我解释道：“俺堂哥，在外打工呢。”
“大娘，恁把酒拿出来，给人看看。”
听了男人的话，老人又艰难地起身，拄着竹棍慢慢移动着去了里屋。
男人此时有些难为情的悄声对我道：“老板，一会儿出价的时候，您看能不能稍稍多给点，老人家生活十分困难。”
我看了看光溜溜的墙壁，听着老人竹棍拄在地上的铎铎声，心里也有些同情，于是点头道：“就在市场价上多给点吧。”
男人连忙站起来感谢。
此时老人已经从里屋出来，屋内光线不好，她边走边说：
“这酒啊，还是那孽障买给他爹喝的，不过老头走了，俺也不会喝酒，后生，恁随便给点就成。”
说着，将手中的酒递给了我。
包装上确实写着茅台，但我只是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瓶假酒。
原本我应该将情况告诉他们的，可看着男人希冀的表情，和老人佝偻的身子，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开口，只是拿着酒翻来覆去地看。男人等了半天，有些奇怪地问：“咋了？”
此时一束阳光从屋顶的破瓦间射了进来，刚好照在老太太沾满泥土的脸上。
我回过神来，说道：“没咋，这是一瓶九九年的茅台，现在市场价是500块，老人家，这个价格怎么样？”
男人一脸高兴，老人却摇头道：“一瓶酒哪敢要价500，后生，你不会做生意啊，这酒，我不卖了。”
男人有些着急，说道：“大娘，恁不懂，茅台就是这个价，以前那个美国总统来，喝的就是这个。”
好说歹说，才让老人相信了茅台价值不菲，不曾想，老太太又说：“那也不敢要这高，年轻人，你随便给点就行。”
我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也没了犹豫，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这酒我拿回去转手就卖700，给您500，是市场价，要是给低了，以后我在这个圈子就混不下去了。”
说完，我掏出五百块钱，塞给了老人，老人有些迟疑地收了钱。
嘴中还念叨着：“什么琼浆玉液，值这多钱。”
交易完成后，我坐了一会儿，拿着酒就出了门。
男人送我出来。
路上我心想，这件事还得给男人说一下。
现在想来，那时有这种想法，说明我并非一个高尚的人，做了好事，总希望人家知道。
可我还没开口，男人悄悄地对我说：“我那堂哥，其实死在广东了。”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男人又道：“他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了，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死了两年了，包工头也跑了，俺们几家还在帮忙处理，只是不敢给俺大娘说，她就只有这么个儿子。这两年俺们几家冒充堂哥汇钱过来，才没让大娘怀疑。说这些，也是给您解释解释为啥会请您多算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对我刚才想要坦白事实的行为十分羞愧。
沉默了一下，这才问道：“你们准备瞒多久？”
男人摇头道：“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老板，从这里出去左拐，就是俺们刚才进村的路。”
我点了点头，拎着那瓶假茅台，匆匆地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那村子冷冷清清的令我心中发堵。
在车中坐了半晌，这才心烦意乱地离开了老虎窑村。
声明：本站部分文章内容及图片转载于互联 、内容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有内容涉及侵权，请您立即联系本站处理，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