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长篇,《天人五衰》第17话。
【前情提要】
蛋壳城的市民只能活到30岁。从23岁起,他们会在任意一个生日之夜突然死亡。少女桑桑猫在23岁生日之夜,与七位客人进行了一场特别的故事会。
齐立的老友瀚森在过了三十岁后并没有如期包浆死去。突然苍老的瀚森,和尾随其后、手持银环的神秘人,是瀚森留给齐立最后的影像记忆。
送走瀚森,齐立还是接着去加班。然而等待他救助的变种猫却是健康友善,它的主人却坚持猫得病了。
齐立顿感迷惑。
| 王克 | 剪辑师,喜欢躲在静谧的暗夜,透过时间线冒充笨拙的上帝。
天人五衰
十七 封闭时期的爱情(一)
全文约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清晨四点,本应晨光熹微的时分。
有人窃窃私语讨论齐立的故事——蛋壳城里居然有“加班”这种荒唐的事儿?那家云吞面馆究竟在哪儿?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齐立身心俱疲,无力回应。他推开半扇窗,任凭冷风将心头的倦意和压抑吹散。
桑桑猫嗅到风中夹杂的血腥味道。她环顾四周,众人似乎被那怪味感染,一个个目光如炬,精神振奋。
桑桑猫心头一紧,眼睛与茶几对面的短发女子撞上。她的眼距有点儿宽,深邃的眼眸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散发着一股别样的美。
桑桑猫竟舍不得移开视线。短发女子似乎心领神会,挺起胸,扭了扭脖子。这时桑桑猫才发现,她看似宽松的长衣里蕴藏着丰满的腰身。她直视桑桑猫的眼睛,微笑着问,你也觉得他们说的故事都很奇怪吧?
桑桑猫没有言语。
一个故事只是一块拼图,只有集齐全部的拼图,才能完成画卷——你找到属于你的那一块拼图了嘛?
桑桑猫打了个寒战。前几天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她说。
短发女子收起笑容。是汪绣雯吧?她的嗓音低沉了许多。
霎时间,桑桑猫脸色变得苍白,仍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短发女子看在眼里,却轻轻将目光挪开,看向窗外。
天际的蛋黄变得前所未有的膨胀,似乎要占据每一寸夜空。庞然巨物由内而外透出猩红亮光,光芒从天空到地面渐黯,却也足以给街角寂寥的垃圾桶和下水道口辛劳觅食的老鼠披上一层淡薄的光晕。
长夜无尽,蛋壳城的日出好像再也不会来临。
你想听汪绣雯的故事吗?
不待桑桑猫回应,短发女子自顾自地开始讲述……
一切要从那个忙碌的下午说起。
视觉个展开幕在即。工作室的正厅零星摆放着不规则的躺椅。阳光透过落地飘窗缝隙照进,准确找到相对应的弧形镜面,将整个空间渲染成失真的舞台。二十出头的汪绣雯坐在最远端的角落里,看着投射空中的瑰丽作品,踌躇满志。她是神秘而耀眼的主角。
墙外隐约响起隆隆躁动,命运的主角即将易位。
助理倪佳一路小跑进来,鞋跟在水磨石地板上踏出焦虑的噪声,咚哒咚哒,咚哒咚哒,叫人不胜厌烦。倪佳在面前停下脚步时,她却微笑着、看似怜惜地嗔怪道,出啥事儿了?把你给急成这样子——
倪佳喘着粗气,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吃力地说,雯姐,出事儿了!
天台上,冷风呼啸。汪绣雯极力眺望,西南北三个方向的地平线尽头火光跃动,爆炸声此起彼伏,熟悉的闹市如今被硝烟覆盖。老天爷更是识趣地放出漫天阴云。整个世界的色彩被消磨殆尽。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楼宇间不时闪现被困人员的求救信号灯,但所见之处,破碎之城死气沉沉,无声宣告其缔造者的终结。
汪绣雯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瞄了眼,便轻轻扭向一旁,以逃离倪佳的视野。屏幕上赫然显示着紧急通知——
本园区将在30分钟后彻底封闭(重启时间待定),请广大住户做好准备;封闭期间园区将免费提供饮用水和生存必须品;根据最新颁布的《公共安全健康紧急法案》,园区内严禁藏匿违禁物品,请相关住户及时自行处理!
——此信息仅对收到短信的人员有效
汪绣雯倒吸一口凉气。伤寒病肆虐已有两年,关于它的源头众说纷纭,直到最近的几个星期,谣言四起。舆论矛头直指几个知名的基因研究项目;其中一个项目的幕后金主超贝基因,还是汪绣雯的重要甲方。
起初,汪绣雯当然拒绝相信匿名人士对超贝基因的指控。街头抗议愈演愈烈,诸多证据接连在 上曝光,尽管删帖速度飞快,她还是看见了不少触目惊心的资料——
美名其曰的改良基因——超级生物?满屏尽是血淋淋的变种动物,嘴像电影里的怪物那般裂成几瓣,用尖锐的锯齿和舌头相互残杀。所谓研究?不过是一群高学历的蠢材一本正经地记录下可怜怪物的行为模式,不切实际地妄想驯服它们。
生活终不是电影。
面对影像中的恶魔,观众可以快进或关掉;恶之洪流来袭,普通人只能默默承受……
她的思绪被尖锐的哭声打破。倪佳嚷道,雯姐完了!
汪绣雯扭头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
倪佳依然没头没脑地哭着,他们说——现在连猫狗都是违禁品,要全部毁灭——那多多可怎么办啊?
那一刻,汪绣雯感觉天塌下来了。
多多是田园犬和杜宾犬的混血,汪绣雯唯一的亲人。娃儿两岁大,个头小叫声嫩,一时半刻还不容易被发现。更何况在她的工作室顶层摆满创作物料,有许多可以让多多藏身的角落。当然了,空间充足,让倪佳住上一些时日也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只有倪佳知道多多的存在。
一个微妙的想法在汪绣雯的脑子里迅速升腾,成形……
冷静点儿,你不能这么自私!汪绣雯对自己喊道,倪佳跟了你这么些年,难道你就这样抛弃她?
另一个属于她、却冷若寒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都什么时候了?还优柔寡断的?到底是倪佳重要、还是多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天际阴云腾挪,让一抹余晖恰好聚焦天台,将两人照得温暖、明亮。
嘈杂戛然而止。
她看向倪佳,小个子女孩儿正梨花带雨、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笨拙地试图修复哭花了的眼妆,丰满胸部起伏不止——面试那天,汪绣雯告知倪佳将得到工作时,她也是这般模样。
这可不是怀旧的好时候!
再后来,汪绣雯微笑着说,你赶紧回去简单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就住我这儿吧!
倪佳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汪绣雯走到天台边缘,抬起手捏着耳朵,目光凝重,看着助理的小身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在封闭的日子里,除了日常替多多担惊受怕,其实汪绣雯挺享受这时期的生活。她每天要做的就是阅读积压已久的书,在牛皮套笔记本上用钢笔写下突发灵感,又或是打开电脑、在多多的陪伴下随心创作手稿。
大部分时间里,园区一片寂静。莫说人声,连鸟飞蜂鸣的声音也是稀罕。她甚至怀疑,园区里的其他人早已逃了出去。
但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早晨,她总能在家门口收获一只纸箱。那是园区发放的生存必需品。餐食算不上多好,罐头为主,偶尔会有密封在真空袋里的蔬菜和白色肉类。
络犹在。她吃着白肉,看着 络电视,妆容精致的主播正连珠炮似地抨击盘子里的白肉——来自小乳猪般沉重的变种母鸡,脑袋如斯诺克球般肿胀,肚腩始终耷拉地上,四条腿,六双翅膀?
她一捂嘴,把嚼了一半的肉渣和碗里剩下的肉全倒进多多的食盆。多多咕哝一声,眯着眼大快朵颐。
黄昏是最美好的时分,阳光和煦,温度宜人,她甚至会带多多上天台吹风。夕阳下,马路不再拥堵,轻轨不再轰鸣,霓虹灯不再闪烁,邻居也不再吵闹。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完美世界。
想到邻居,汪绣雯的脸颊微微发烫。在封闭以前,她和那个深居简出的男人有过数面之缘。他个子很高,有点儿驼背,单眼皮的眼角向下弯曲,鼻梁高挺,本来就很硬朗的脸总是一副厌世的模样。只有与她碰面时,他才会轻轻点头,露出腼腆笑容。
他们相隔一条单行道。他的独栋房子刷成灰蓝色,不像园区里的大多数房子,他的家甚至没有一扇窗,也没有车库和院落,门廊柱旁的黑铜色山地自行车似乎是他唯一的随身物。
一个偶然的机会,汪绣雯从一位安防员那儿得知,这个男人是超贝公司的工程师,他的房子有三层的地下室,在深夜,通风口经常释放出奇怪的臭味和低沉的嘶叫……
起初,她并没有对那番闲话上心。在对这个男人产生兴趣、想套更多的八卦时,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位安防员了。
后来她又见了这个男人两回。
第一回是几个月前的深夜,她撞见他拉着两条杜宾犬从后门进屋,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先是一怔,尔后将食指置于嘴边发出嘘的声音。
再后来,还是深夜,她透过二楼的落地窗,瞥见他瘫坐在门前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神情落幕,即便与她目光相碰,他也没有展露丝毫快意。
封闭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多多病了。待汪绣雯发现时,多多已经瘫软在地板上不住抽搐。
她陷入彷徨,却没有乱了方寸。她想到了他。
那一天,多多实属走运。她冲向他的大门,自行车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他答应帮忙,对多多的存在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些惊喜。检查过后,他从家带来工具和一些装有碧绿色、蔚蓝色药剂的小瓶子,给多多打起点滴。
焦急等待药剂发挥作用时,他们聊起了超贝基因里的狗,和超贝基因与她的艺术合作。
他的语速很舒缓,虽然内容生涩,夹杂着许多她未曾听过的专业术语,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愁容逐渐散去,眼中再现灵气。
就这样,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面对面,席地而坐,过了一夜。
黎明时分,多多的呼吸变得均匀,还打起了有节奏的呼噜。
他对她说,那些白肉含有某些成分,会伤害多多的肝脏和心脏,别再喂它吃了。她点点头,莞尔一笑。他却话锋一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不会把多多的事儿张扬出去的。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发麻的臀部。步出大门后,他们才彼此交换姓名。两人算是正式认识了。
在他关上门后,晨光中的园区仿佛飘荡起畅快的交响乐。她并不着急回家,在水泥路面踢踏起舞。某一瞬间,她感觉到,那个叫骆铭的男人正透过猫眼驻足观看。
不久之后,他们有了第一次约会。
那是隆冬的一个下午,园区里飘着雪。汪绣雯踏雪走向他的家,脚下传来簌簌声响,咔哧咔哧,咔哧咔哧,一如她彼时的心跳。她敲了他家的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出现。
她并不介意,利索地发出晚餐的邀约。他几乎不加思索便答应了。
饭是在汪绣雯家吃的。
她在厅里布置了许多香氛蜡烛,还从柜子深处翻出红酒、细面和蕃茄肉酱,又从冰柜底下找到一盒上好的牛排。
直到现在,每当想起骆铭吃下第一口肉酱细面的情景,汪绣雯都不禁一脸尴尬。肉酱香气浓郁,面条却没煮熟。骆铭轻轻一皱眉,就着红酒将夹生的面条吞咽下去。
她知道,他这么硬撑是不想叫她难堪。她将脸倚靠于右手掌心,两只手指将耳垂捏得泛红。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以这样的方式来消解窘迫。
他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徐徐起身,将两盘细面端进厨房。过了会儿,他便带回两碗椒盐炒面。
他告诉汪绣雯,他家的确有三层地下室,除了一间厨房,其余空间全是实验室。做饭是他唯一的消遣。久而久之,消遣成了依赖,让他在繁重的工作压力下逃离、放空。她注意到他的双眸布满血丝,眼角的皱纹比上回见面时更深,声音也更沙哑。她本想和他多聊一些关于研究的事宜——与其说想增进了解,不如说出于原始的好奇心。
好奇心,有时会害死人的。
做人不能那么不懂事。
懂事儿?什么算懂事儿?
眨眼间,汪绣雯回到儿时蜗居,各路长辈的唠叨又萦绕耳旁。要懂得学习,懂得考试,懂得混圈子,懂得赚钱?还要懂得理财,懂得品酒,懂得调情,懂得做爱——不光与自己做,还要懂得与同性做,与异性做……
谁他妈有资格定下这些条条框框?
那一刻,汪绣雯已经喝了大半瓶红酒,和骆铭坐在卧室地毯上。他们背靠床沿、肩倚着肩。他的目光从她的脸颊到胸口间游离。她秀发齐耳,露出雪白的脖子和肩膀,与身上的黑色晚装相得益彰。
封闭的日子里,她总是穿着最廉价的衬衫。
他看着她,呢喃细语道,就算是二十块钱三件的工装衬衫,也无法拖你后腿呀——你真的好美……
她用指尖轻触他的眼睑、鼻梁、耳垂,最后捧着脸颊吻了下去。他瞬间被点燃——先是轻啃她的嘴唇,接着抚摸她的肩膀、双手,直到腰肢,尔后炙热深吻——她有点紧张,身体深处的某种能量逐渐升温、潮涌,将她逼迫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她被推开了。
他尽力掩饰,然而惶恐的眼神还是让她感到一丝恐惧。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身后很遥远之处,仿佛被幽灵擭取魂魄般纹丝不动。她扭头看去,偌大的空间空无一物——只有多多趴在墙角,睁着圆眼注视他们。
黑黝黝的小家伙儿吐着舌头,眼神从未曾如此含藏深意。
她想,他也许在自己的封闭世界待太久了,才会出现如此反应。她想握住他的手予以温暖,他却像触电般退却。即使肌肤再度相交只有一刹那,她也被彻骨的冰冷吓到。
泪珠在她的眼眶打转。
骆先生,难道你很讨厌我?
他静默起身,慌乱地将衬衣下摆塞进牛仔裤,右手干脆钻进裤裆,掏了半天,将某些物品归位。他一直背对着她和多多,脸埋在阴影里,直到呼吸平复,他才转过头。
汪小姐,我很喜欢你,只是——我正在做的一些事情,会让你反感——我确定,如果你知道一切,会非常憎恨我的。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多多冲他吠叫起来——
汪!
汪!
汪!
(未完待续)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妄想代理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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