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四章 骆儿牛廙与曹大姐夫
我爷爷看到张平青的嘴肿了
日本鬼子在小年的飞雪夜来到芝镇，皮靴上的脏泥巴沾染了雪，昏黄的灯影里，沸沸扬扬的雪粉又把那杂沓的蹄印盖住了。这群幽灵顶着一头雪花稍事停留，撇下仨小“鳖羔子”（方言：坏种），就尾随大部队南下了。芝镇烧锅上的几个锅主、商号关了店门，纷纷连夜拖家带口跑到了岛城。
张平青接探子来 ：“小日本真来了。”
“哼，不过是盘豆芽菜，扎不住根的。”张平青吐了一句，还没把这小日本当回事儿，他正为恩人韩复榘被蒋介石所杀而伤心不已。
张平青发迹在韩复榘身上。1933年他杀了韩复榘的心腹之患宋焕金（此公行状，后述），拜在韩复榘门下任少校副官。他有了一个营的兵力，配有轻机枪两挺，带着二百多“黑毡帽兵”（张平青的队伍没有统一的军装，只是每人都戴一顶黑毡帽，芝镇人都管这些兵叫“黑毡帽兵”），跟随韩部攻打胶东国民党驻军21师刘珍年部，一个月下来，一百多个黑毡帽被打穿，他得了一顶山东特别(高级)侦探第二大队长的帽子。他又做了二百顶黑毡帽，戴在缺食少穿的芝镇浪人头上，再一阵混打，又有若干黑毡帽被打穿，一顶顶鲜血染红了的黑毡帽，从骑着的驴背马背骡背上滚落下来，为他染了一顶少校第二路游击(剿匪)司令的军帽。张平青这芝镇人还良心未泯，每一顶打穿的带血的黑毡帽，他都叫部下收起，编上号，放在礼堂里。正在张平青如鱼得水之时，听说韩复榘汉口被杀，张平青如丧考妣，在双泗村设灵堂，把韩复榘赐给他的手枪摆在“韩向方恩公”的牌位边上，张平青披麻戴孝日夜哭祭。他还把几百顶打穿了的黑毡帽上都缠了白孝布，摆满营房的角角落落。
张平青发誓要为韩复榘 仇，枪口够不到蒋介石，倒是对准了当时在芝镇的蒋介石嫡系省第八区游击司令官、潍州县令厉文礼。厉文礼司令部设在芝镇西北三里地的鹿鸣村。芝镇的民谣说：“天昏昏，地昏昏，遍地起了些蚁蛘军(义勇军，老太太念成蚁蛘军——“蚁蛘”是方言“蚂蚁”)；日本鬼子他不打，专门糟蹋庄户孙。”
张平青在芝镇里面守城，厉文礼在外面攻城，白天不交火，夜间枪声好似除夕夜放的鞭炮一般，响成一团。我爷爷公冶祥仁躲在药铺不敢出来，来看病的几乎没有，他终日捧着《周易》读。一日傍晚，他师父雷以鬯让孙子雷震扶着过来聊天解闷，我爷爷让雷师父卜卦，雷以鬯卜的是“蛊卦”。雷师父说：“东坡有言在先哪！器久不用而虫生之，谓之‘蛊’；人久宴溺而疾生之，谓之‘蛊’；天下久安无为而弊生之，谓之‘蛊’。”
“师父啊，说不清的蛊！”我爷爷说，“芝镇都有顺口溜了，说什么本地打，打本地，不是老厉打老张，就是老张打老厉。”
“山下有风，风动虫生……”
雷震老师给我们上课时，讲过“本地打”这个词。他说这个词，语义双关，一是说本地人打本地人，狗咬狗，就是不打日本人；二是打仗用的枪名叫“本地打”。当时的枪炮有老毛瑟枪、日本大盖枪，还有汉阳造，而“本地打”是芝镇人仿造的洋枪，用手工锻打的“本地打”放不了几发子弹就热了枪管子，打不出子弹。就这样打来打去，老百姓活遭殃，白天不敢下地干活，晚上不敢出门，芝镇九个城门都用土屯了。在镇外田间干活的庄稼人被横飞的子弹打死了几个，更不敢下地了。
张、厉这俩疯狗一直打到初夏，小麦泛黄，镇内外的老百姓眼看着麦季到了却不能收割，心急火燎。张平青部四周受困，再打下去就会弹尽粮绝。
有一天早晨，我爷爷刚把药铺门打开，就见一个小伙子匆匆跑过来，递给我爷爷一个箢子，箢子盖着毛巾，掀开一看，一箢子麦黄杏。那青年说：“公冶大夫，是张司令让我送您的。”我爷爷愣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青年兀自进屋，把箢子放在案板上，一转眼，一溜烟，走了。
快近中午，张平青骑着枣红马来了，进门看到麦黄杏，我爷爷还没吃呢。张平青说：“公冶大夫，这麦黄杏可是最好吃的时候。”
我爷爷看到张平青的嘴肿了。
我爷爷说：“麦黄杏好吃解馋，但一次却不能吃太多。‘桃饱、杏伤’，桃水分大些，可以吃饱；杏子是热性的，吃多了却容易上火。”
“是啊，这两天上火。”
“张兄啊，不能再打了。叫老百姓把麦子收了吧。再不收麦子，就耽误上新麦子坟了，不上新麦子坟，老祖宗在地底下，也埋怨咱呀！”
“唉，你说这厉文礼……我想让雷以鬯师父给卜一卦。”
“那天雷师父卜了一卦，是个‘蛊’，我看啊，还是和为贵，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哪有打自己人的。”
“我也……有这个意思。”
“小日本那仨‘鳖羔子’忙活着，炮楼快建起来了。这可是个祸根！他们临时没动，得早做打算。”
“我找人盯着了……”
张平青走后，我爷爷找到芝镇商会会长李四堂、秀才赵筱筹商量找厉文礼请求休战，雷以鬯师父说：“还得请上一个人。”
我爷爷问：“请谁？”
追书必看：逄春阶《芝镇说》合集
或点击壹点号进入“老逄家自留地”主页查看。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声明：本站部分文章内容及图片转载于互联 、内容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有内容涉及侵权，请您立即联系本站处理，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