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璞‖那个叫凤莲的女人 （散文）

栏目：文棚

那个叫凤莲的女人 （散文）

见过好几个叫凤莲的女人，大都泼辣，大都热情，大都质朴，但是并不美！比如上小学时，被一个叫凤莲的在脸上抓了一下，到现在还忘不了她那夜叉相和热辣辣的抓痛。还有戏剧里那些莲们：爱莲，凤莲，翠莲……，要么是个爱喝酒的女酒鬼，比如白奶奶醉酒的白爱莲；要么是叽叽喳喳的姑娘丫环，比如《抬花轿》胡凤莲，没一点端庄沉稳相，总是火辣辣的；红楼梦里的凤丫头，被人呼为凤辣子。也奇怪怎么叫莲的叫凤的都这样辣？就觉得，名字喊久了大概会对一个人产生一种心理感应和暗示，会逐渐渗入到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里去了，所以从名字里也能分析出什么来吧！

叫凤莲的女人呢，凤和莲两种事物都够美了。放在一起，应该美上加美才是。可是结果却不然，总觉得有点俗，有点乱堆砌的感觉。凤者，百鸟之王。传说凤原来并不美，但是凤在鸟中最勤劳最节俭，平时爱把吃不完的食物一点点的贮存起来，积起了好大一堆，其它的鸟却不以为然。可是有一年，天气大旱，颗粒无收，森林里的鸟类遇到了饥荒。

这时候，凤就把它积攒的粮食拿出来和大家分享，让鸟们度过了灾年。最后鸟们为了 恩，都从自己身上拨下一根最美的羽毛装点凤，凤就成了美丽的百鸟之王了!这才知道,原来凤是不美的，只不过因为她的恩德，大家感念她，她才美起来。她也不过是人世里躬身劳作的人，因为躬身踏实和沉重劳动,早已只剩下了支撑，所以离有闲才能闲出来的轻盈啊袅娜啊远多了! 再说莲，亭亭玉立，无论是叶还是花，都袅袅的，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若化身于女子，必是不染尘的，无论是粉还是白，莲都应是静和洁的，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而睡莲呢，在那清清浅浅的水中浮动出别样的美来，像是美丽的女子温婉的睡姿，是那种弱不禁风的雅和静。

那种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子挂上钩的，怎么也不会和我认识的叫凤莲的女人沾上边的。但是见过了那么多叫凤叫莲的女人，又见过了西双版纳植物园的王莲后，我立即觉得凤莲的莲应该是“王莲”才对。叶子又圆又大，一张又一张很霸气地铺在水面上。而且因为叶边的沿儿有点人工似的向上直折上来，像是一个个绿色的浅盆儿。更确切地说像是农妇用的洗衣盆，那叶儿的边缘处有不齐整的豁儿和细小的刺儿，总觉得有点齿齿牙牙，扎扎哇哇的！一点也没有莲叶的那种袅袅婷婷的静气；而且花也并不是很美，不仅不安静，还有些皮皮实实地开放着，在叶子的衬托下满是泼辣相。

这很有点像我认识的那个叫凤莲的女人。

我认识的叫凤莲的女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脸色和体型都得很非洲。在单位里干着清洁的工作，已退了休的。不知通过怎样的渠道找了个单位里打杂工的差使，活儿并不累，也不过是清洗单位里的沙发罩儿，值班室铺盖一类的东西。有段时间还负责打扫职工医院的地儿（就在我们家属院的后面）。每天天不亮，就能听到楼下洒水扫地的声音，沙沙地。再看天，只麻麻地一点亮，接着能听到她的说话声和咳嗽声。有点烟嗓，但是底气很足，声大起来如铜锣！ 有一天忽然听到她在楼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喊：“楼上的，听着，咱这楼上住得都是中层干部，都是领导，我凤莲先告诉你一声，你们以后别在往后面扔不三不四的垃圾了！今儿我先告诉你们一声，这叫不失礼，赶明儿，再扔，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别怪我骂得难听，办得难看！听到了吗？”然后，又是一遍。

“播放”了好几遍之后，声止了。接着就听到，她和楼下院子里的人说话，声音立即变成了另一种，和善地友好地热闹地，和另一个人开着玩笑。 不几天，我们的院子正中间，展出了一堆污物，什么吃剩的蛤蟆腿，女人的带着秽物的卫生巾，还有……总之，这些都是一家一户拎了扔到楼下垃圾筒的东西，真的不该往后院里扔。地上用粉笔画了个圈儿，圈里写着几个字：大家都来看看啊！并没有听到凤莲的骂声，只是这种展览更让人不堪！真有这样不自觉的人家？大家都在猜疑着，是谁这么不守公德！戚戚喳喳议论了一阵，有人指了指楼上一户，那是一家外来户，听说很有钱。女主人是一个长辫子慵懒的女人，四十多岁，住了好几年，至今不知道男人长得啥样儿。

总见她无血色无表情地拖着长辫子出出进进，也不大理人，买了东西或者菜用滑轮子吊上去，要是亲手拎点东西上楼好像会累死她一样。有人说亲眼看见她从七楼将污物扔下来。这次展览后，再也没有见污七八糟的东西随地乱扔了！ 有人戏说，这次凤莲没有发威，看起来是老了，没年轻时候的威风了。也有人说，也只有凤莲能治出这一招来，换了别人才治不了这样的人！听的人就追问起来：“怎见得？”那人说：“早些年间那车子棚够难管了，总放得横七竖八的，谁管谁挨骂！只有人家凤莲，先把线一划，坐一边打毛衣去了，你不按规矩放，当时也不说你，等你一走，气门针一拔，来推车了，轮子瘪了！敢张嘴吡牙，试试！你骂，我比你骂得声音更大！你骂八辈，我骂祖宗！你站在那儿骂，我拍着腿跳着骂！咋得了，我维护的是制度，是我的工作，我拔不了你的气门针，我还管啥！大家都怕她的泼，怕她骂人。凤莲骂功有人领教过，骂起人来，刀枪剑戟根本抵挡不住，像十二级台风，更像《九品芝麻官》里骂人直骂到河枯石烂，听得人如六月里飞雪，一会冷，一会热……所以，大家都不敢和她叫阵。

车子被拔了气门针，只怪自己不放好，推出去修修。见了凤莲，还得听她开玩笑得骂一声：你媳妇那个脚，放好省省老娘弯腰的劲，中不中？”唉，她还倒打一耙了，拔了气门针，还得向她道歉了，但是忍也得忍，只好推车子去安气门针，充气！惹不起，就遵章守纪吧！所以，凤莲管理的自行车棚最好！ 单位里还有一个泼女人，和凤莲齐名的。

大家私下里做比较，只觉得凤莲的泼和她的泼是不一样的。她的泼是纹理不分的泼，把个大家搅得鸡犬不宁的；而凤莲的泼则是有讲究有交待有章法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说，凤莲论理，她的泼是用到正点上的，是勇敢！凤莲家里的老小，都被她安排得妥贴自然。年轻时，和公婆相处，她是个泼辣的好媳妇。话说得响快，人也快活，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铺排。丈夫呢，三脚都踢不出个屁的老好人，不拿事儿！但是凤莲对待公婆那个好啊！婆婆是凤莲给送的终，留下公爹一个人，还跟着凤莲过。

有一回，也不知凤莲在单位里惹了谁，公爹是这个单位的老人，和这人有交情，不问青红皂白，公爹回家臭骂了凤莲还不解气，让儿子打凤莲。凤莲的丈夫有点为难了，家里家外全靠凤莲一个人，怎么下得去这个手呢！再说，也不见得就是凤莲错呀！看丈夫满脸为难，瑟瑟缩缩地样子，凤莲就诡秘地给他出点子：我爬在床上，你拿棍子往被子上打，打一下我叫一声，打一下我叫一声，咱爹听了不就出气了！我也不疼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亏凤莲想得出，二人依计行事，哄得公爹到处说，孩子帮他出了气，打了凤莲！当然公爹至死也不知，凤莲玩的是这一出儿！邻居说，凤莲和儿媳妇在一起从来没红过脸，而且，孙子们也围奶奶的堆儿！总见凤莲今儿给儿媳妇买件衣服，明儿给孙子们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糖果，把孩子们哄得团团转！ 单位里分房子，不知为什么符合条件的凤莲的儿子没分到。凤莲没有关系也没有钱，但是还想要住房，而且凤莲铁定了要分房，怎么要，看凤莲的吧！凤莲回家找了一身破旧的衣服和鞋袜，披挂好后，专门在煤堆里打了一个滚儿，浑身搞得谁见都觉得是钻了煤堆儿，黑黑地脏脏地就往领导办公室来了。

领导的办公室里刚洗好的沙发罩儿雪白雪白地套在豆绿面料做的沙发上。凤莲一屁股就坐上去了，坐得领导直皱眉头。问：啥事儿？凤莲不多言，只说：我要房子！我为什么没分到房子，我的条件够！领导耐着性子问了情况后，就说那得研究研究！凤莲也不答话，继续挪屁股，只挪得几个沙发上都成了黑乎乎的屁股印儿，还不打算走。领导说我有事儿，我要外出！凤莲说，那好，我跟着!二话不说飞一般地走在领导的前面，抢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搞得领导直捏鼻子。

领导想，我说回家，你还能跟到家里去？！凤莲还真犟上了：反正我也没事,你走哪儿，俺跟哪儿，俺没房子住，只要你不反对，我住您家都成！她脚跟脚地跟着领导回了家，到了领导家，领导坐，她也坐；领导坐哪儿，她坐哪儿；领导吃饭，她抢先吃了；领导上厕所，刚推开门，她先进了……这样做谁受得了呀，领导终于忍无可忍说：行，行，行，不就是分房子么，给你分给你分，放心吧，你快点回你家吧！ 用这种方法，凤莲终于分到了房子！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风闻,风闻的事儿个顶个都是真的吗?所以,你只当是传奇吧!

如果不是传奇,我们真为凤莲庆幸,她遇到了那样大度的领导,还能容下她一个小小百姓的撒泼!这泼也得有人世间那分宽厚仁和支撑着才能撒得开的。否则,事就闹大了,凭几个凤莲也是难收场的!

◆中山日 业集团新媒体中心

◆二审：蓝运良

◆三审：魏礼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