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

我这个人好逛,再忙都要抽出三五天时间去城边的乡村逛逛,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要去看看或者解脱什么的理由。

以前都是徒步去的,这次去这两个,下次去那两个。从东南到西南,村子都在山麓下。当地人不是务农就是从牧,地里种的你有我也有,山腰上爬的大家都有。这次不一样,打算骑车子来一次小“串越”,将这些村子串起来“逛”一趟。

太阳还没露头就出发了,从葛家沟走起到第一站达坂城。这条路有一段是去年新修的,为了避开牧民的草场,新路绕了一个大弯。这里多丘,一个接着一个光秃秃的矮丘,起伏延绵着没有尽头,就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下坡路是最耗外胎的,尤其是负重的后胎。身子重心要后移,两脚踏放在一条水平线上。前后轮同时刹,前轮要恒刹,后轮点刹。还要保持警觉,时刻做好摔车的准备,哪个部位先着地将决定你是否能继续走下去。

第一个路牌,向左去祁家沟和野生动物园,向右去柴窝堡。过立交桥,辣子鸡一条街霓虹灯映红了垂幕的地平线,远远看过去就像排着队的火把。在街上补充完干粮和水后,找了块玉米地边搭帐篷,周围完全静下来后,地里发出的声音可真有意思。首先是一种“噌”“噌”的声音响了一整夜,时大时小也不连续。有时像橡树叶子坠落相互碰擦的声音;有时又像爬沙丘时鞋子向后滑挤搓沙子的声音;还有像洗澡时香沫落地的声音,也说不清这声音牵着我的哪根筋。打开帐窗,一钩残月斜靠在夜空,皎洁的月光映在宽厚的叶条上,叶脉和叶茎都能看得见,有的叶子展平了,有的还半打着卷。一阵夜风拂来,枝头牵着身子左一浪右一浪,发出的道道银光交替摇曳着。令人可怕的蚊子钻进了帐篷,这些利牙比叫声更让人生畏的家伙都喜欢夜行,可能更喜欢生人。

隆隆的轰鸣声搅醒了我。昨天骑了84公里,离目的地还有31公里。这里看见最多的是风能发电的扇塔,从路两侧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有的漫不经心地摇着头,有的呆站着,似乎在做着千年丰碑的美梦。

这条国道上那些3040吨的重型车开的实在让我心惊肉跳。迎面擦身过时,就感觉一把巨扇在胸口上拍了一下,如果不小心太靠边,很有可能就会被吹到路基下面去。它要从身后驶过来,就感觉像一只大手在后背推了一把,若不提前防备,就有可能被挤撞到防覆桩上。终于到了城区里,非常时期,为了少麻烦,直接进了城南公园。达坂城是一个飘着歌声让人憧憬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很美,美的连马车都美哉了。

傍晚赶到西沟乡。三年前来过这里,到了离博格达峰最近的村子—黑沟村,这次要“重蹈覆辙”从黑沟村向北约18公里的山里,有一个冰川湖,如果这次走运,就一定上去看看。这里是离天更近的地方,也是为灵魂疗伤的祭坛,如果能在这里淘到一杯圣水,定能祈福自己和他人,为纷争洗去怨恨,变邪恶为善良。

从村子向东北7.3公里,就是柏杨河的源头“渠首闸”这里是否也将要定为水源不得而知,高台的净化池和围一圈的栅栏好像明示着什么。我去过头屯河,三屯河,额尔齐斯河的源头,这里实在是太小字辈了。水从闸口出来,就被圈服在用水泥砌成上宽2.3米,两边各斜37度的梯形引水渠里,吃水面约3/5,水量大约不到3个水,流速非常快,扔下去一块石头67米外才看到激起的水柱。站在渠首望去,两边白色的梯面夹着翠蓝的河水,这条镶着银边的旌带由宽变窄飘向远方。这个了不起的小生灵,虽然老天爷只给了它51公里的岁月,它却滋润了16万亩的农田,3万亩的湿地而且养育了近3万人口。虽然河流的功过世代纷云,但任何物质从生到死都有它存在的理由。相互依存,互相敬畏,同存共济才是盘古造世的本意。

庞叔,一个当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儿女都成家去了外地。这两年的疫情使独自苦撑的民宿越来越难。建这个民宿自己东拼西凑90万元,乡政府补贴8万,信用社无息贷款3

万。咬着牙撑着还不算,前年春天的一场洪水抢走了他一年的辛劳,更不幸的是去年11月,病魔碾碎了他所有的梦。15岁就随了他一生恩爱了46年的老伴撒他而去,他几乎到了悲痛的极点,在老伴离界前一天冥灵的地榻旁守了整整三个月。说起往事时,屋里没有了空气,穆立的大钟停止了钟摆,唯有加速的心跳伴着喃喃低沉的泪语,一个被摧残的心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涕唤,安息在极乐世界的亡灵是否能听到那悲泣的墓歌。捧着杯子的手从左换到右,他是说累了想喝口水,还是想让世味杂全的苦泪永远不干。是啊,生命是何等的脆弱,生灵又是多么的无奈,在倾注一生情感的身后,那颗遍体鳞伤的灵魂却无法挑起永生的重担。

大清早去卫生院做核酸后,带着庞叔去吃早餐,身后餐桌传来低语“昨天晚上六队被封了”“真的吗,孩他奶奶没有带高血压药”六队离这里不到一公里。急忙收拾东西赶到乡十字街口,只见庞叔匆匆忙忙告诉我:现在8点半过了,班车已经走了。我立马拆开车子搭好驮包,告别庞叔向南冲去。两眼紧盯着轮子前方,满脑子想的是尽快离开。终于到了城区里,在商店买补给时,庞叔来了电话:你刚走就来了几辆大客车,横着堵住了所有的路,窗下几个穿白衣服的在挨家挨户贴封条,所有人没有乡委会的证明不能出门。天哪!好玄,幸亏跑得快。放下心想找一家美食好好压一下惊,不是饭点,还是走吧。看样子这趟骑行的第一站在成与不成的感叹中要结束了。

又见到风轮了,又回到了辣子鸡一条街。派出所对面街岔口有条向南的路,那就是通向托里乡的路,听说是去年才修的,22公里。打算就在这里好好吃一顿饭,太阳偏西后再赶路。我没有那个夸口的豪胃能消化掉一只鸡,要一份过油肉拌面,四串烤羊肉串,一盘糖拌西红柿,一盘洋葱青椒黄瓜凉拌菜,还要了路上吃的水煮鸡蛋。水源地柴窝堡湖就在这里,这个乡就是以湖命名的。这里除了美食外还是第一个繁育成功螃蟹的地方。正吃着电话来了,是庞叔:你在哪里?刚才听说达坂城封闭了,我小舅子一家被挡在路口不让出去,邻居家孙子从阿克苏来看他也被拦在高速路服务区里。这也太快了吧!想来也后怕,如果在达坂城找到了美食,那顿饭代价就高了。看着门外穿梭不停的车影,有股说不出的预感:西沟乡,达坂城,下一个会不会是这里,若真要“不进不出”只能“束手就擒”了。不过,无论情况如何,这地方本来就不是计划中的落脚点。起身,下一站托里乡苜蓿台子。

苜蓿台子路口金字塔式的尖顶大门紧闭着,门前摆放着许多路障桩。听赶羊下山的大哥说,这个景区已经关闭有两年多了,上面的木头房子全拆了,那一滩水也干了。时间还早,趁着门卫去吃午饭的空,推着车子绕了好大一圈上了盘山的路。三年前来过这里,山顶上的“空中草甸”很美,高耸的雪峰近在咫尺,没踝高的青草,平台上还有一个足球场大的池塘,东北角月牙形芦苇丛,还有森林环抱的小木屋。路很陡,根本无法骑,两边玻青护栏后是围山的铁 。午后曝虐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抬头望去篜腾沸升的热浪就像晕幻中的海市蜃楼,炙热的阳光晒在后背就感觉背着一个刚出炉的面饼。看看周围,好像山腰上每一块悬石都向我发着了乐灾的讥笑,灌丛里大大小小的鼠洞就像披着黑斗篷的撒旦。我要休息,已经有了中暑的征兆,心率152,想呕却吐不出来,醉酒似的车扶着我。右侧护栏在地面上画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刚好一人宽。

乌恰沟,那是去年七月。起点城南加油站,终点可可苏里,正东,柏油路,长32公里。刚起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黑油发亮的路面像站起来似的迎面扑向我,细的像火柴棍似的尽头伸向天边的山顶。3号桥,只能在桥洞里躲一会儿,待太阳落西后再走。鱼竿长的桥洞被滚落的碎石挤占了快一半,扒开洞口钻进去,再用石块填埋掉黢黑的粪便。埋这东西时要小心,最好先在上面撒尿,然后用细土像撒种子似的轻轻撒在上面,然后再用片石盖上,最后再铺上一层碎石,否则会招来麻烦的。爬在荆棘丛似的乱石堆上,尖利犬牙般的碎石很锋力,全身没有一处敢用力的地方,挪一下屁股,石头就哗哗地落,为了避免中暑,全当被谋杀。真是:吃着文明人的饭,做着野蛮人的梦。

“这里早已经关闭了,你是怎么上来的”一个骑着摩托车带红袖标的男人。

“我来这儿不容易,让我上去吧,拍几张照片就下来,行吗”发着恳求的口吻。

“你想上去还是想要命,上面沟里死了不少野猪,不知道什么原因”

那风镜后面的眼神丝毫不比说出的话更严厉。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你不是去吃午饭了吗?如果再来一个桥洞就绝不会遇见你,难道缺了我那些家伙就会活过来吗。

黄昏了,这地方不错,有树有水,远离公路,村子紧靠山麓。搭好帐篷,消灭了所有的干粮。今天出来已经第五天了,没有看到什么,脑子里觉得空荡荡的,幸运的是没有遭遇雨天,遗憾时间太快。看着突然竖立的山岭,冒出一种踏实的感觉。溪水潺潺,从左边的院墙流入右边的院墙。下着坡的胡同口直对着农田,农田的尽头就是公路。小白点,小黑点左右不停地爬动着。出远门最惬意的事就是安静地看书。翻开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哈里可真是不幸,更让我敬佩和崇仰的是,他要用生命换取耸入云端的白雪,用坦然的“不在乎”对待将要离去的一切,“我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包括遗憾。是啊,人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不是做算术题,更不是非你即我的彩票,缺席丰姿多彩的大自然,岂不是白走了一遭。

轰鸣的摩托车声好像来的正是时候,陡然想起那两男一女。

“你从哪里来”

“晚上一点钟所有人必须去做核酸”

“你最好还是不要待在这里”

机关炮式的盘问好像又响起了那首霉运的歌:该死的新冠。

只好摸着黑赶路,也顾不上什么骑行的忌讳了。对面车开着远灯冲过来,就在试图双脚着地想停下来的那刻,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劲推我下了路基,不但下颚擦破了皮,车子右脚踏也折劈,终于摔车了。

老远听见汽车发动嘈杂声,还不止一辆。这里正在组织村民做核酸,在昏暗的路灯下,路牌上写着小东沟村。路两旁停满了车,排队的人像蚊香盘了两圈多。从院子出来,那些车瞬间消失了,空旷的像散了场的剧院,只有那位驼着背的倒霉蛋依然斜靠在树身上,低头泣淋着无奈的酸泪。时间已经过了两点了,再去找地方搭帐篷没必要了,就躺在卫生院对面车站的长椅上过夜,真是一本教科书般的夜晚。

其实这个露天躺着能睡着是骗人的。人都是这样,对别人很宽宏,对自己就是过不去。一早没地方可去,吃饭别人还没开门,赶路,车子又不能骑。只有一件事可做,取出消毒碘液,静下心待着吧。

再往前就到了水西沟乡的地界了。这里种了一大片葵花,在微微的晨曦中看看花头到是可以打发时间。离乡政府还远呢,就这样拖着走肯定不行。

要赶到板房沟乡吃午饭。还是那家饭馆,但不是那家人了。感谢老板帮我扎紧了脚蹬,再骑个百八十公里问题不大。微信传来消息,密接人数在增长,发现的地区也在增多,看样子有蔓延的趋势。还是回家吧,虽然逃过,但是运气这玩意儿不总是大晴天,笑的多了哭也就快了。再说,毕竟被关在家里比挡在门外要好受,剩下的那段留在下一次。

这病肆虐有三年了,17世纪中叶的伦敦大瘟疫也就不过三年。时下,到了什么点钟做什么事的传统遭受着考验,看不懂的日子让人麻木,变得来不及反应又使人浮躁。思想拖住了变化的脚步,人们却在飞奔式的轮回,待好不容易回到原点,却说不出做的所以然。

在南郊入口处又遇到盘查,这回彻底,直接把我塞进面包车里送到单元门下。

多做积德的事会有好 的。

刚到家,雨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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